在莲花巷口又闲谈一阵,雍王府卫赶到,开始洒扫起来,宁郃便回返了馆驿。
雍合城的馆驿,名为西合馆,修建的很是豪奢。
与京城永宁内的四方馆一样,也承担迎接招待各方使臣的作用,但主要还是接待各地往来雍合的高官要员。
雍王虽不理政,但各地高官大员经往,也不免来拜会一番,即便而今大溱朝堂局势下,也仍旧一样。
再则类似眼下这种,王妃,或者雍王寿辰,王府一应大小喜事宴礼等等,也都会有各地官员前来恭贺献礼,自是需要有合宜地方接待安置。
按例,宁郃这样一个小小县尉,芝麻小官,是不够格自己住到西合馆来的。
但薛魁好歹是一郡长史,虽只是正六品下的官阶,却是代表璟安郡前来贺寿献礼的,自是被正式接待了的,被分给了一个小院落脚。
宁郃等随行官员,也就一同随之住在院内。
一回到住处,正面遇上,薛魁看他一身血污,顿时惊讶万分,“宁县尉,你这是怎么了!”
“去拜访一位好友,遇上些江湖武人寻衅,出手教训了一番,没什么大事。”宁郃轻描淡写回上一句,寒暄道:“倒是长史大人,一路乏累,这么晚还未休息?”
薛魁这人也不是个善于言谈的,白白胖胖的,却长了张苦脸,有些生人勿进的气质,并不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
他跟薛魁虽一路同行,但却并没有交谈太多,当下也只算是没话找话,免得太尴尬罢了。
虽然不信宁郃的瞎扯,但薛魁也没有再多问,只是道:“驻璟田郡西泠第三府萧都尉遣人来请你叙旧,我刚派了人去寻你,你便回来了。”
宁郃眉头一挑,“第三府?不是第一府么?”
大溱三十二府,各有一军万人府军,名鹰扬军。
各府鹰扬军皆下置十营,多称十府,上府四个,每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两个,每府千人,下府四个,每府八百人,各置都尉三人,主官称鹰扬都尉,下有左右鹰击都尉各一人。
西泠府鹰扬军萧姓都尉,他确实认识一个,但以他所知,却是该驻扎薪邑郡,为第一府鹰击左尉才对。
薛魁道:“确实是第三府,萧都尉年后从西泠第一府,升任调往璟田郡,任西泠第三府鹰扬都尉,赴任已有三月。”
“多谢长史大人告知,劳扰长史大人。”宁郃点点头,客气一礼致歉致谢。
随即回返自己房间,简单梳洗,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找了个馆驿的杂役问了路,寻路找去。
这个萧都尉,名为萧庆远,出身狼骑,宁郃刚入狼骑时,其便是九字营中骁字营一员校尉了,有北江箭神之称,一手射艺,冠绝北境,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沙场新贵。
只是可惜,雁北关一战中,其右手被削去两指,一身本领,被砍去了一半。
后来一是体恤,一是表功,御旨升调,离了常有战事的边军,往西泠府鹰扬军任了鹰击都尉一职。
说来二人本交集不多,五年前萧庆远声名鹊起时,他还是一个刚入营的小家伙,雁北关一战后,萧庆远更是远走西泠府,再未相见过。
但渊源倒是真的有些,这萧庆远,是萧炌义子,他们可以算是一伙儿的。
“坐。”
到了地方,报了名姓,宁郃便被一名亲兵引入堂内,萧庆远已经布好了食案,示意宁郃入座。
俩人没有多余的客气与寒暄,虽然并不算太熟悉,但也没有多少生疏之感。
曾经作为袍泽,也有过并肩死战,是其一,在彼此身上可以看到自己熟悉的影子,也是其一。
“酒都还没温透,看来真的是你了。”宁郃在其示意下,饮下一杯温酒,当即便是直奔主题。
射杀刘甲言那支雁翎箭,有一个很细小的不同,不是狼骑出身,根本就发现不了。
每一个狼骑军所用的羽箭,都是最适合他们自己的。
一支支缠装箭羽,来确保自己箭矢射出的准度,使之更贴合自己的习惯,是狼骑上下闲余时常做的事,也自有一套代代相传的独特手法。
那支箭矢箭羽缠绳的手法,不知道的不会在意,可狼骑出身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区别。
而有那种箭箭封喉的超绝箭法,观遍西四府,宁郃也就知道一个萧庆远,是出自狼骑,且有这个能力。
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没等自己上门问询,便是先找了上来。
“我以为你在颖安就会知道了,没想到你到了雍合,并没有寻我,反而去了莲花巷口,本打算看个热闹就算。”萧庆远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再给自己添上一杯酒,略显无语道:“谁料刘甲言的出现,却让你想岔了去,索性再提醒你一下。”
“对了,那个老的,也被我追上,钉在了城墙上,替你出了口气。”
宁郃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又正色道谢,随即才好奇道:“刘勉和何琛是将军这面的人?”
萧庆远摇头,“何琛是我的人,刘勉是裴家的人,璟安郡守路珩,是雍王的人,但他们达成共识,将你暂时调离颖安,是我撺掇的。”
说实话,宁郃能想到璟安是个大杂烩,却从没想过会这么分割明确,一家一个,乱成一锅粥。
当然,他口中的将军,并不指萧庆远,而是萧炌。
萧庆远的回应也更清楚,这边的事,跟萧炌无关。
这让宁郃心下快意,却也再生不解,乃至于不满,直言问道:“那不知都尉现在又是谁的人。”
萧庆远回了句“大溱人”,便不再做声,自顾夹菜入口,也不招呼宁郃,任他自己思绪乱飞。
半晌,两人一静一动,却都不再言语,只剩下萧庆远飞快的咀嚼声。
直到吃了个酒足饭饱,萧庆远才再道:“那些兵甲,都是流去古黎和西朝的,大丈夫当着眼天下,剑指与外,而不是只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颖安之事,是安王伸长了手,我自然得给他砍了,没必要你来插手。当然,你要是当时一蹴而就给办了,我也自有办法为你请功,调入府军,免得你再遭安王记恨。”
安西军流出兵甲,是安西大将军授意,用以资助黎朝和西朝的一些势力,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两地更乱,乱的时间更长,给而今的大溱多一些时间。
但被安王,或者说安王的手下人,从中寻了缝隙,流向大溱境内,可就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了。
哥舒武等携带甲胄之事,宁郃不至颖安,也会通过何琛让璟安郡上下,乃至行台尚书省知晓,算是一块敲门砖,将此事点明。
借贩奴之口,传扬各地私藏甲胄之事,则就是剑指安王,本意是通过平琅,传扬开来,送达天听的。
可以说宁郃只是凑了巧,也把这事儿提前给摆了出来,剩下的,就是萧庆远顺势所为。
他调往璟田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抵挡安王势力西进。
由一个县丞之死,直接将此事传至京中,也未尝不可。
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期望,泰和帝能因此事有些顾忌,再不济也转换下注意力,将目光由北转南,让义父他们面对北律大军的时候,能轻松一些。
至于调离宁郃来雍合,甚至刘勉通知刘甲言等人,不过是一场妥协或者说一场交易。
他给他们提供报仇出气的机会,他们让此事顺利收尾,送入京中上呈泰和帝,不从中作梗。
只不过他没答应自己不会助拳而已。
蠢死的,可怪不到他。
“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宁郃闻言,也明白了一切,起身道:“再次谢过萧都尉。”
这次他不是谢萧庆远今日出手,而是谢他坦言告知一切,让他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认同萧庆远他们的所为,也不想再知道萧庆远今日找他来,还想说些什么。
萧庆远也是微微一愣,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反应。
不过也没有再留,只是道:“义父知我调往璟田,曾来信说过你,无论怎样,今后若有难事,尽管来璟田郡找我。”
“多谢。也替我多谢将军。”宁郃深施一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