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好奇,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她卷起身上那件不合尺寸的喜服衣袖,露出细弱的两根手臂。
男人心底猛然一震,那是怎样恐怖的两条手臂!
——白骨嶙嶙,伤口密布,新痕覆盖着旧迹,还有一道巨大丑陋的伤疤,顺着她的左手虎口蜿蜒爬到手肘处。
“怎么样?好看吗?”
看见对方惊惧的模样,女孩“咯咯”地笑着,一脸的邪气,随后将那双手送到他眼前。
“这白骨枯就是这样的,瞧见没,”她指着胳膊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这个是用刀割的,须得将虫子塞进去人血饲养;这个是蛇蝎咬的,习蛊之人要被泡在坛子里被五毒之物啃食一个多月才行呢。”
她轻描淡写地形容着,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面前这个几乎年近半百的男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眉间渐渐浮起了几分死气。
刚才她那一击,早已将毒蛊中入他的身体。
“这样吧,你若亲手杀了那个女人,我便解了你连同这一群人的毒蛊。”
见他神色犹豫,这个长相娇嫩的孩子霎时爆发出恶毒尖锐的狂笑。
“怎么?二十余年朝夕相处,竟是有感情了?哈哈哈......”
顷刻间,围在坐辇四周的「黑羊」竟发疯一般互相砍杀撕咬起来。
“滚。”
她向着虚空中一挥手,那千万蛊虫编织成的阵立即散开。
女童拎着男人的衣领,将他远远地丢出去:
“子时,若你不提着那女人的头来见我,整个平州,都会是我放羊的「墓」场。”
「黑羊」们发出失常的怒吼,响彻整个平州上空。
她转身向这那群血肉横溅也丝毫不止痛苦的人,余光间瞟见黎芊音复杂的眼神。
红衣翻飞,连同着所有的「黑羊」,一起隐如地下的虫阵之中。
“你们一个个的,都同我一起下地狱吧!”
......
“这怎么可能呢......当年我亲眼见她被剖腹取子扔进乱葬岗,她竟然活着回来了!”
殿内,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拿着一条写满血字的破布,双手极度剧烈地颤抖。
展开那条布,是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日子。
“这是——兄长的生辰?”
卢文用的次子卢纪小心翼翼地扶稳他那几近癫狂的母亲,昂起脸,看向不远之外城门处的喧嚣。
“她体内,是恶魔,是鬼魅!她是来杀我的!是来锁我的命的!”
“嘭——”
大门被突然打开。
黎芊音连同李鹤飖一行人拖着身中蛊毒的卢文用进来。
“小妖女,你真不打算帮他们?”
李鹤飖低声扯了她的袖子。
“都是可怜人。”
黎芊音转身,找了一个地方径直坐下。
他叹气,抽出几根银针为卢文用定住体内的毒:
“即便我用天罡针控制住了这毒蛊,但也维持不了太久,卢大人,你想清楚。”
此刻,长子卢纪冲进来,抓住他父亲的衣袖不可置信地质问道:
“父亲,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我的母亲本就体弱,是因生我时难产而丧命吗?那她是谁?”
“为什么我的母亲会被丢进乱葬岗?为什么你刚丧妻变又另娶,你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是害死我娘的凶手为什么还要同她举案齐眉还有了孩子?!”
卢文用瘫躺在椅子上,张开嘴大口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双目呆滞,仿佛自己亲生儿子的话未曾有半句入耳。
“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他提上来一口气,反手拉住年轻男子的手腕,“不......平州、需要......如今她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楚楚了......”
“平州?”年轻男子哭笑不得,一把打开他的手,“平州?在你眼里就只有权利?地位?我真是没想到,自己打小尊崇的父亲大人居然是如此自私薄义之人?!”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因为没有生母受了那个女人明里暗里的多少欺辱吗?而你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就因为惧怕辽丹的势力不惜同一个杀人凶手同床共枕二十余年!”
“那今日辽丹新王叫你投降你为什么不从?你屈居辽丹这么多年,为何今日又谈起了家国大义?难道又是因为惧怕那翊王和牵机阁的威势?”
“父亲,你如今的样子,真叫我恶心。”
他抽身退开,眼中交杂着愤怒、失望与鄙夷。
他仍不敢想象刚才那个红衣女童扼令平州将士互相残杀的景象。
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的母亲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二十多年来,本以为已经忘却了,可当有人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当面责问,卢文用失措地战栗起来,身体往椅子深处连连后缩:
“咳......不,不是。当年,平州被破城......若是我不应那辽丹王......他便要将整个平州的百姓屠尽......”
他大喘一口气,颓然地闭上眼,断断续续地接着说:
“要是真的到了如此地步......那你娘,也是活不下来的......”
“况且啊,你说为父自私薄义......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因没有生母备受屈辱......这何尝也不是你一己之利......你可想过,这一城的百姓该如何安身?”
说了半晌话,卢文用的起色稍稍好了一些,说话也顺畅了。
“当日,我回去后见到的是一个被定死的棺材,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想起昔年往事,不由地心如刀绞。
“辽丹的那群人明明告诉我,是你娘听闻噩耗选择自缢,他们没能救回来你,只抢下了这个早产的孩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会被丢到那种地方。”
沉默良久,他强撑着身体向李鹤飖行了一礼:
“请翊王殿下助我,绞杀那个邪魔。”
“父亲!”
“他已经不是你娘了!”卢文用双拳紧攥,颈间的已经变黑的血管异常狰狞,“你娘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
“为什么?她不过是想等你回去,她做错了什么?”
“她没错,”男人仿佛直接苍老了几十岁,“乱世之中,世人为利相争,不顾后患。是我错了,是这世道错了。”
“你以为她只是想要我的命和你后母的命这么简单吗?若真是这样那也不必费尽心思了。她是同中原皇帝交易,让整个平州城都为当年的她陪葬!”
“七爷八爷尚在回城的途中,若有他们在定不是问题,”李鹤飖望了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女一眼,“只是——卢大人当真决定了?”
“同天下万民比起来,个人爱憎微不足道。”
男人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