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
平州城。
“茫茫天地,不知所止。如今天下再无大同,李亶为一统中原不惜勾结外族伐平,一边杀鸡儆猴威胁各路诸侯,另一边趁着破城之际再入平州,即可假装是他击退的辽丹,由此俘获人心、坐稳龙椅。”
“再看辽丹,那边一直对我朝幽云十六州垂涎三尺——平州小小地界,二虎相争,这一局实在是难啊。”
一间绝对保密安全的雅间内,顾青让长叹一口气。
“是啊,就算是平州内所有的老弱病残都算上,也不敌那辽丹大军的十之一二。更何况,这何止是二虎相争,那辽丹可汗同他生母述律太后也是明争暗斗不止,明明是三虎相争。”
李鹤飖身子往后一倾,闭上眼假寐,可内心确实纷乱烦躁得很。
“哎,”他突然睁眼,沾着酒水在桌子上画了三个圈,“以汤止沸,沸乃不止,诚知其本,则去火而已矣。与其夹在中间畏首畏尾,不如釜底抽薪,剪草除根。”
“李兄说得轻松,”顾青让伸手将那三个圈横切一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有官渡之战抽薪止沸,今日总不能让你我偷偷潜进他们营中一把火烧了对方根本?——啊,难道你是想?”
顾青让说了一半幡然领悟,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没错。”
李鹤飖将见底的酒盏扣在最中间的圈上:
“世人为利而聚,为利而散,更何况李亶同辽丹述律太后的合作本就有诸多争议,一个顾忌朝臣万民的指责不敢直接割地;另一个却贪婪无道,一直觉得自己损兵折将太亏,于是想抬高筹码。”
“不如我亲自去找那耶律德谨聊一聊,假意助他,先搅浑这淌水,再叫他们鹬蚌相争。”
“不可,”顾青让出声制止,“你那日为救黎姑娘暴露自己的身份已经太过冲动了,现在人尽皆知你这个邺朝先太子不仅活着,还协助平州与两国交恶,他们怎么会信你!”
李鹤飖长舒一口气,“你还需在城内派运顾家暗中支持的军需,更是不能离开,那怎么好。”
“我去吧。”
门突然被推开,黎芊音手持长剑,身姿挺立地站在门口。
“小妖女?你不好好养病,跑到这干嘛?”
李鹤飖一抬头就看到黎芊音身后探出来的脑袋,一脸抱歉的表情。
“在谈正事之前,我还有一事要问问你——”黎芊音斜过身将后面那人拽出来,丢到二人面前,“她是怎么回事?”
四人站在一处面面相觑,江天珞支支吾吾半天,尴尬地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李鹤飖沉下脸,看着这个向来做事我行我素的师妹,周身气压逐渐降低。
“嫂子,师哥,我这不也是为了撮合你们嘛......”
“好好好......我说还不成吗......”牵机阁第一杀手江天珞,此刻在几人面前像只被抓住偷腥的小猫,将那来龙去脉同李鹤飖讲了个清楚。
“我其实就是好奇,帮师哥你保护一下嫂子,顺便——防止在你不在东都的时候,有人把她抢了去。”
“嗯,做的不错,赏你出去玩一天。”
这师兄妹聊得有来有回。
“我当是你派她来监视我呢。”
黎芊音坐下来,余光瞥见顾青让看着那少女离开的背影挪不开眼的样子,有点想笑。
她“咚、咚”敲了两下桌子,二人一脸玩味地看着他意犹未尽回过神的模样,心有灵犀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父亲因北境一战受人陷害,我可以以此为借口,假意被你们逐出平州并归顺那位辽丹新王,劝他继续攻打平州,也为了我自己报仇。”
看着桌子上风干后用酒水画出来的两个圈留下的印记,黎芊音挪开刚才李鹤飖扣上去的酒盏,中间的圆圈尤在。
“虽然这个理由看起来合理,但他一开始必然不会相信我,所以我会领着几个辽丹的人,助他拿下平州的一座城池——”
她在圆圈的左上角画了一个小小的叉,“这是个不吃亏的买卖,他不会拒绝。”
“尽管在这之后,他也不会对黎姑娘完全信任,但这耶律德谨同那位太后争权愈演愈劣,他定会想利用姑娘你,去套取更多的利益。”
顾青让接着说,“到时候李兄再以和谈之名再三邀请,耶律德谨本就自恃兵力强大,若经黎姑娘煽风点火定会将他那千军万马喊来压阵。”
“——到那时,你和我师妹带上牵机阁和平州军中的人,加上那两位大哥的帮助,便能一举偷了他们家。”
李鹤飖端起酒盏,饮了一杯。
“只是李亶那边......还有那个叫李尘进的将军,虽说也是十字门的人,可他先前提醒我父亲遇害一事,又在沧州一带护住了百姓,所作所为属实是看不懂。”
黎芊音蹙眉。
“前阵子在朝堂上,李亶欲割让幽云十六州给辽丹的言论一出,朝中大臣群起反对,他现在还不敢明面上有什么作为,只是那个李尘进......我只知道他是李亶的义子,对于此人,其他的却也是一概不知。”
玄衣男子抱臂摇头,语气也不如先前那样坚定。
“你二人一黑一白,可这局棋未免太险,黎姑娘,你......”
“无妨,顾公子放心,那辽丹的新王也没本事真的杀了我。”
黎芊音沉思片刻,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剑,冲二人行了一礼。
“李亶十字门中的有位门主和邺朝驻扎北境的永定侯是我的仇人,还请二位事成之后助我解决掉他们——从现在起,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
“翊王殿下!”
平州城内宴邀和谈殿内,一位牵机阁的人上来通报。
“辽丹那边果真派人过来了,来的人不多,仅一队人马,可他们却强闯城门,已经死了不少兄弟......”
那人欲言又止,似乎对自己说的话也没有几分把握。
“怎么了?”
黎芊音忙问。
“只是为首的,竟是个小姑娘!”
“处月宁?!这怎么可能呢......”
平州正门外,十几个辽丹将士抬着的步辇中跳下一个小女孩。
望着从城内骑着快马飞奔过来的黎芊音,她小小的绣花鞋踩在一个平州侍卫的尸体上,扬起一个天真的笑:
“大姐姐,我都好想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