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杰出的耀眼
六日后,侯晋调集了足够的战船,将集结于此地的武卫师一个旅,以及赵氏第一守卫师运过冰凌遍布的黄河。赵军从海路越过黄河,登岸后,在海岸边稍稍休息了一下,等侯晋的战船返回去,又运来附属的领主武装,于是,先驱(前卫)开始出发了。
燕由这是第一次接触晋国,对霸主国的行军、作战方式非常好奇,他跑前跑后地仔细观察,混没有想到,他现在看到的行军方式,其实也不是完全的晋式风格,它只属于赵氏,而且仅仅属于赵氏。
赵军的前卫是六个战狗队,十人一组共五组士兵,每组牵着五条战狗,沿着燕国的战备大路搜索前进。其中,三个战狗队在道路中央,相距三百米搜索前进。另两个战狗队则散入道路两旁,沿着丛林边缘搜索。最后剩下的那个战狗队,则用车马载着十余条牛犊大小的藏獒,慢慢行进在道路上——他们的职责是追捕,一旦前方发现潜伏人物后,运载于车马上的战狗队则立即解开笼索,放狗抓人。
晋军行进的这条大路燕由认识,它是当年齐桓公修筑的,齐桓公通过这条公路救援了燕国,使得被胡人灭国的燕国重新复国。此后,燕人常通过这条大路向齐国纳贡。因此燕人对这条路的维护非常尽心……唯一遗憾的是:这条路穿越了整个代国——也就是现在的河北南部。
代人比较憨厚,常把路过的单身旅人错认为自家奴隶,所以,人数少了,行进在这条路上很危险。比如逃亡的燕简公,在真实的历史上,也花了三年才走完这条路。
如今,这条路很寂静,整条路上只听到赵军的脚步声……以及斥候队战狗的咆哮。
在六支战狗队后方约两里的位置上,一个旅的铁甲骑兵充当了全军的先驱。这一个旅的铁甲骑兵分成两列纵队,沿着大路外侧行进,他们压着马步,缓缓的、警惕地观察着路边的疏林。
这伙儿铁甲骑兵手上没有长兵器,全配备手弩与短弓。他们跟随在战狗队身边,每每当战狗察觉森林里潜藏的代人后,一个十人队的骑兵便快速离开队伍,用远程武器进行沿途“围猎”。所以,在阵阵战狗咆哮声中,常常夹杂着铁甲哗哗、马蹄哒哒,弓弦嘣蹦,以及短促的惨叫与垂死的呻吟……
先驱军骑兵队伍之后,是小心翼翼的步兵。充作先驱的步兵们,也像骑兵一样全副武装,连面甲都已经放下来了,手里紧握着长枪短剑。他们用不紧不慢的步伐前进着,边走边四下张望着,随时防范着丛林中射出来的弩箭。
其实,那些躲入丛林的代人,不见得是代国正式的士兵,他们可能是代国的猎人,也可能是代国的农夫,只是遇到大队的晋国人,出于习惯才躲入丛林当中,以防范军队的猎杀。但此前赵武曾遇到一次代人大袭击,警惕性高了很多,并武断地认为:凡是隐藏起来的代人,都是潜在的袭击者,有杀错,没放过。
借助战狗灵敏的嗅觉,凡是在道路两旁躲藏的代人最终都要面对赵军的弩箭,甚至连路边修建巢穴的野兽也遭了秧。赵军一路行来,战狗稍有点哮月吠风,随行的骑兵立刻围上一大堆……然后是步兵。
在武装到牙齿的职业战士面前,猛虎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人类。那些潜藏的代人遭到骑兵毫不留情的围捕,如果投降的动作做慢一点,马上横尸在地。
赵军的锋将是卫敏,本身就是贵族出身的卫敏,再经过多年赵氏军事知识的熏陶,显得越发成熟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部队前进的节奏,仔细地让骑兵队保持轮流出击状态,始终维持着半数部队的锐气——燕由觉得,看这位卫国公孙指挥军队,简直就是指挥乐章的演奏,充满了美感与畅快感。
先驱的步兵队之后,是赵氏战车队。赵氏的战车别有特色,它们现在已不是武士的专车了。赵氏战车上见不到全副武装的甲士。那些战车,更有点像徒步士兵的运输工具,只见士兵们随意地把武器与铠甲扔在车上,屁股坐在车辕边,两脚耷拉在车轮旁,面朝着道路两侧森林,百无聊赖的闲扯着,发着呆。
战车队中部是赵氏的两千亲卫骑兵,这两千骑兵中有一千是重甲骑兵,他们基本上一人三匹马。但真正的冲锋马平时不准骑坐,他们平常还是乘坐战车,这匹冲锋马被拴在车后,那马身上连马鞍都没有配,只迈着小碎步,随着战车前进,时不时把嘴伸进草料袋,衔几口豆料在嘴里。
战车的另一侧则是一匹鞍鞯齐全的战马,这匹马马鞍旁边悬着弓袋,以及一柄骑兵枪,此马虽然有点负重,但脚步依旧轻盈,相比冲锋马的懒洋洋,它显得情绪饱满。
牵引战车的是一匹驮马,马车上坐着三个人,还扔着一堆武器与铠甲。这三个人当中,只有一位是正式的重装骑士,另一位是马车夫,负责驾驭马车及运送重骑兵的粮草物资。剩下的那位则是重装骑士的仆从,他负责照管骑士的武器,修缮骑士的铠甲,以及照料三匹战马。
伴随重装骑兵前进的是轻骑兵。由于轻骑兵们通常负责追逐,他们的马身上不配备防护甲,自身也是一件简单的胸甲,配上一顶头盔,就算完成了武装。这队轻骑兵也一人两马,骑兵本人正骑在马上保持戒备,他们的骑乘马身后,另外拴着一匹体力充沛的战马,以便轮换。
卫敏在前方压着速度,赵氏军队整体走的并不快。这两队骑兵之后,是赵武的战车,驾车的御戎是林虎,车右是潘党——但现在战车上只有潘党存在,坐不住的赵武骑上一匹战马,在整个队伍中跑前跑后,陪伴他的燕由也因此观看了晋军的整个队列。
重兵防护的赵武战车后面,依旧是一队骑兵,这队骑兵过后,是由重装步兵严密保护的辎重部队。辎重部队过后,殿后军是由当地领主组成的仆从军——矮胖的赵丹在队伍里,人模狗样地担任名义上的指挥官。
晋军整个队伍绵延二十里,最前方的战狗队已经搜索到了二十里外的一座代人村庄,殿后的仆从军才携带物资,刚刚离开海边。面对这个速度,连燕由都感觉晋军行进速度慢的令人难以忍受——最令他纳闷的是:晋人居然就用这种慢悠悠的态度,打败了各个强国,从而称霸天下?
赵武的马快,他从中央部位跑回后军,目睹着殿后军离开海岸,又带着护卫呼啸而过,来到了先驱军行列。
目前,先驱军行进的路上非常空阔,只见到一队队重甲骑士来回奔驰,还有那些保持队列行进的人们,沿着道路两边一左一右的,谨慎的前进着。除了他们之外,整条道路空无一人。
也不能算空无一人,经过了二十里的行进,如今道路中央正押送着一队俘虏。用绳索串起来的代国俘虏在大路中央排成一长串。这些俘虏身上没有一点伤——凡是受伤的代人,晋人没有留下他的性命。
赵武沿着空旷的大路疾驰来到队头,眺望不远处的代人村落。眨眼间,英触闻声赶来,他手里拿着一面大盾,护卫在赵武左侧,右侧则是手持弓箭的卫敏。
赵武在通向小村的路口勒住马,回身迎接迟到的齐策与燕由。此时,前方传来阵阵狗吠,以及断断续续的呼喊声。燕由眺望着不远处战狗队的背影,若有所思。齐策对杀戮早已经司空见惯,他着急的询问先驱军军尉:“你们前后发现了多少人?格杀了多少?俘虏了多少?是否发现代人有组织的抵抗?”
前方不远处,四支战狗队已经离开了道路,奔向路边的一座村庄,一个百人队的骑兵尾随着战狗队也冲向了那座村庄,开始绕着村庄奔驰,并频繁向村中射箭,压制村中的反抗。与此同时,路边丛林中,断断续续的狗叫与哭喊声依旧响着。
带队的军尉躬身回答齐策的话:“冢宰,我们断断续续遇到一百多人,全是零零散散的,连五人以上的队伍都不曾遇到,我判断代人没有有组织的抵抗,他们似乎显得措手不及。”
燕由上前指点:“其实,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归属并不明确。代人,或者以代人自居的那些人,都分布在代国国都附近一千五百里左右的区域,而驼河南岸只是一些自发迁居的百姓,他们,有的是从代国迁过来的,也有从齐国、邢国迁过来的。”
赵武轻声笑了:“燕简公就是顺着这条路来到东津的?我原先不明白,这条路为什么他走了两年,听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因为这条路上的百姓对任何国家都没有归属感,所以,如果在路上走的人有点人多势众,则旅人遇到的百姓个个都是“良民”,但如果行人势单力薄,那么沿途的“良民”们会像饿狗一样的扑上来,让这些人无声无息消失在丛林中。
因为这条路的险恶,也因为这些人当中也有燕人存在,燕简公害怕暴露行踪,于是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的前进,这才花了两年时间,接近了侯晋的领地。
想必,这两年也是燕公子离将影响力扩张到这一带的时间,为了掩护燕简公的行程,燕公子离只能不断的向东海边探路,并加强沿路的行政建设——他这种举动,最终与侯晋的垦荒行为发生了冲突。于是,为了掩护燕简公,也为了实行自己反间策略,燕公子离与侯晋属下的小领主们发生了管辖权冲突,这才导致了战争的爆发。
燕公子离的计划很庞大,也许,最初他没有计划到把所有人都卷进去,但后来,现实逼迫他不断调整,结果成了如今这付诡异现象。
想通了这一切,赵武还有点不解,他问燕由:“按理说,你们燕国既然知道燕公子离的本来面目,为什么不向代国揭穿他呢?”
燕由奇怪的望了赵武一眼,反问:“揭穿他干嘛?公子离即使离开燕国,他依然是‘燕公子’。”
燕由说的很含糊,但赵武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燕由说的话,相当于现代社会的“国民管辖权”问题。即:本国国民,他的罪行应该由本国来惩罚,而不能通过阴谋陷害,让自己本国国民受到他国政府的迫害。
这是“国家意识”,也是国体的象征。
所以,燕国那群贵族明知道燕公子离耍了他们,坑了他们一把,却不愿向代国揭露燕公子离的阴谋,从而引来代国人对燕公子离的报复。
春秋人的思维,怎么跟现代文明准则如此接近,不是说现代文明准则都是西方标准吗?
村庄外,骑兵们依然在盘旋,赵武身后,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一队重装骑兵披着甲,列队奔来。这些人奔下道路,熟练的分成一个个十人的战斗小组,堵住了村口,以及小村通向外界的交通要道,但他们并不发动进攻。
随后根来的轻装步兵赶到了,他们一手持着盾牌,一手夹着长戟,腰间或者插着佩剑,或者别着斧头,开始两两掩护着,呈波浪状态一队队前进着——这种攻击方式,类似现代电影中,美国特种兵的攻击前进方式:一小组士兵快速通过某片区域后,控制一个战略要点,而后停顿下来,掩护后续部队向前攻击,以至于整个攻势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拨接一拨,连绵不断。
燕由看的目瞪口呆,他脱口而出:“所谓天下之霸,原来是这样——刚才的攻击中,我没有听到高级军官发令,这些攻击行动完全是军官的自发行动,晋国连下层士兵的战斗意识都如此高,难怪能称霸天下呢!”
说到这里,燕由突然间想起什么,他尴尬的收住了话题,冲赵武笑了笑。赵武也回敬对方一个微笑,回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棘蒲之战中,我们是刚扎下营地,就遭受了燕公子离的狂攻,所以我的士兵还没有展现自己的战斗机巧,便开始像野兽一样凭借本能战斗。”
稍作停顿,赵武又笑着说:“论起来,燕公子离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竟然打的我穷于应付,来不及想出什么反击的招式——我从军二十年,这是第一次别人压着打,我竟然还来不及还手。”
燕由连忙掩饰:“我听说燕公子离在制定计划之后,派出小股部队骚扰侯晋,大股部队则在丛林里疯狂猎捕,整整筹集了足够吃一年的猎物,而后才将代国大部分士卒秘密移往附近的丛林中——光是筹划这场战争,公子离前后花了三年时间。执政却仅凭借数千人之力,就化解了他三年的心血,我认为:执政之能,更在公子离之上。”
说完这句话,燕由又叹了口气:“公子离是个人才,他从小好读兵书,在本国也是杰出的耀眼,如果他不追随先君出奔,我们本来打算扶立他作为新君的。可惜……”
燕由说到这,目光突然闪动着,看情形,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或者启发了!
正在这时,赵武身后路上马车粼粼,殿后军的赵丹挥舞着童戟,狂呼乱喊的催动着他的轻便马车,在他身后,二三十名少年武士,一手按着头盔,一手抓紧腰间的宝剑,吐着舌头,竭力追逐着赵丹的战车。
赵丹跑到赵武身边,看见父亲骑在马上,目视着路边的小村子,一点没有冲上前去的欲望,他拔出自己的小剑,吆喝:“进攻,父亲,快进攻!”
赵武一把把赵丹从战车上揪起来,放在自己的马鞍前,微笑着解释:“孩子,冲锋陷阵的事情让别人去做,你只需要做好战争指挥工作就行了。”
说完,赵武冲赵丹的御戎点点头,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赵丹的御戎也是个少年,年龄十五岁左右;车右更年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但出于春秋礼节,赵武虽然身为主帅、家主、执政,他都必须向路过的出战者致敬——这是战争规则。
如今,选拔少年陪伴赵氏直系子女成长,已经成了赵氏家族惯例。当初赵成就是这样,赵丹也不例外。他身后的那些少年武士,以及战车上保护赵丹的武士们,都是从武士后裔当中挑选出来的,他们随赵丹一起上学,一起练武,一起玩耍。等赵丹这孩子长大了,这群小武士刚好也成长起来,在童年的相互嬉戏中,赵氏子孙了解了伙伴们的能力,正好可以量才使用,于是,赵氏下一代骨干力量就完成了平稳过渡。
那些少年武士气喘吁吁的跑到战车旁边,自觉地排好队列,战车上的少年御戎躬身向赵武行礼,以回应赵武的问候,其他的少年武士喘匀了气后,开始观察小村庄周围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