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军队再多也不够使
晋平公兴致勃勃,他招手呼唤赵午:“小午,这边来……你哥哥为人死板,几句话憋不出一个闷葫芦,还是你对我胃口,快来与我同行。”
此时,赵武的执政府,大臣们已经盘点完晋国的家底,赵武盘点了国家武库里储备的物资,做出最后决定:“那就扩张到五军吧……不过,我们现在开始推行精细化管理,国内事务再不像以前那样,完全采用田园牧歌式的管理方式。
嗯,既然打算进行精细化管理了,需要的官员大大增加了,而且我们新增了许多部门,这些部门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先增加到五军十卿,有了这五个整编军,也好应付将来的战争。”
孙林父点点头,首先说话:“是该扩张到五个军了,我们在南方有智氏一块飞地,至少要常年保持一个整编军的威慑力,而在黄河南岸、毗邻齐国的地方,我们也要保持一个军的常驻力量。
这样算起来,我们国内留下的也不过三个军而已,既要面对北方夷狄的崛起,要面对西方秦国的威胁,国内保留三个整编军的力量,已经算窘迫了。”
叔向在一旁补充:“况且,我们现在能够负担的起五个整编军!依靠我们南线的宋国与郑国交纳的征税,再加上智氏本身的力量,在南线保证一个军的存在,国内应该不吃力了——毕竟,智氏的领地很肥沃,他原本养的起两个师。
至于黄河南岸,我们最近采用了新的耕作方式,以及新的水利设施,另外,国内反复大量的释放奴隶,领主全面采用租庸制,使得田地的产量大大上升,我想南岸之地,养活两个师也不成问题——”
孙林父耸耸肩,插嘴说:“南岸还有卫国与鲁国的征税,有这两国帮衬,别说两个师,四个师也能养活。”
赵武插入这番谈话:“现在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旷日持久,越来越专业。所以我打算裁减军队中的师级单位,提高武士的装备标准……我们的生产技术每天都在发展,我们出产的货物每天都在增长,任何时候国内都缺少劳动力……”
梁丙讨好的笑着,补充说:“元帅还要说:我们的国土天天都在扩张,军队总是不够用。”
国土扩张,夸得是赵武,赵武笑着看了梁丙一眼,冲梁丙举了举茶杯,接受了对方的恭维。
所谓的茶,也是赵武这一趟南下的收获,幸亏春秋时气候温暖,茶树顺利的在赵氏领地得以栽培,驯化。智娇娇接到赵武的叮嘱,做出了大手笔,她派遣奴隶砍光了一座山上的树木,在整座山上种满了茶树。如今刚刚过早春,新茶刚刚采摘下来,赵武提前享用上了,稍稍遗憾的是,他不太清楚制茶的工艺,只仿佛记得曾看过的一部科教片,里面的工艺包括揉茶、炒茶等等手法。
他茶杯里的茶叶就是那种简陋制茶工艺弄出来的产品,虽然口味没有现代茶厂出来的茶叶那么令人回味无穷,但好在绿色无污染,让赵武喝的很开心。
放下茶杯,赵武又皱起了眉头:“绛城老人的事,是我一块心病啊。巨大的战争财富带回来了,百姓怎么还如此困窘?”
叔向叹了口气:“就算是在烈阳之下,也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这一点,元帅无需为绛城老人担忧,我们的青壮回国了,他们带来的财富也回来了,现在,巨石已经投入池中,但水波荡漾开,还稍微需要一点时间,只要元帅不过分穷尽民力,荡漾的水波会把财富的光辉洒遍晋国每个角落。”
赵武苦笑了一下,梁丙在一旁冷冷插话:“大战连连的情况下,国内青壮本来就缺乏,君上不停虒祁宫的建设,自然,我们劳动力严重不足,元帅若真心痛庶民,不如暂停虒祁宫的修建,以休养民生。”
赵武笑的更苦了:“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连番大战,武士们图的是建功授勋,士卒图的是财富,贵人图的是新增领地,君上图的是什么?若一场胜利过后,君上的宫殿反而因此停建,对君上来说,不要这个胜利也罢。
所以,虒祁宫的修建不能停,反而要打造声势,争取将楚国也拉入建筑竞赛当中,消耗楚国的力量——我在南方以命令他们修建巨型神像作为监督盟誓的建筑,叔向,贵族之间的攀比心理你比较熟,由你来煽动楚国的好胜心……哼哼,既然我们无法停建虒祁宫,干脆把楚国也拖下水,这样,也算两清了。”
叔向当然要维护老师的声誉,他赶紧对梁丙说:“如今国内青壮都回来了,他们还带回来十余万奴隶,今后我们将不再为劳力发愁,既然如此,虒祁宫的事,就如元帅所策划吧?”
……
此时,晋平公正在风华屋里浏览着茶树盛开的花朵,有赵氏武士殷勤的奉上一杯嫩茶叶制作的热茶——那些茶叶十秒钟之前还挂在枝头上,现在到了晋平公杯子中。
执政府大厅里,赵武晃着茶杯,带着思考的神情继续说:“我打算把整编军编制,恢复到三个师的体制,但可以通过增加一个后勤师、辅助师。来继续保持原有兵力——这样一来,一个整编军依旧包含三个师的主力,但其余两个师却要求并不高,却能让中小领主也有能力负担对他们的武装。
战争,越来越专业化,我们的军队也不能不走向专业——那三个主力师今后将负担主要作战任务,后勤事宜就交给辅助师……我打算把武卫军五个师全部分拆开来,每个整编军放一个武卫师,然后以武卫师为骨干,按武卫师的装备标准、训练标准,装备其余两个师。
这样一来,战时我们依旧可以将各军的武卫师抽调出来,形成一个全力打击的拳头,平时则可以拆分武卫军,将各师分散到各个军,当作各军训练以及装备的模板。
我曾经在军械制作上采用标准化,现在我打算在军队组成上也采用标准化,今后武宫将成为专业军校,专门训练各家族候选人的军事技能——唯有通过武宫考核的家族继承人,才有资格在五军当中担任正副长官。
当然了,这是我的最终幻想——因为随着现在战争越来越专业化,新式武器、新式装备,以及新式技巧层出不穷,未来的军中高级将领,必须学会掌握新的战争技巧,才能指挥军队适应新的战争。
我刚才说这是最终幻想,当然,也可以说这是最终标准:新扩张的武军则按照论功行赏的原则,由各家族提名,执政府从中筛选,我们这一代人且不作要求,但随后的继任者,必须通过武宫的学习与训练,被武宫承认合格的军官,才能进行军中正式服役。否则的话,请各家族另选候选人,由武宫进行考核、确认。”
稍停,赵武马上补充:“羊舌氏(叔向)家族担任执政府常务官员,在我出战在外的时候,他将国事处理的很不错,论功行赏,他应该是留守第一功,所以新任正卿里面,羊舌氏应该有一个位置。”
叔向立刻回答:“我留守国内,算不上军功,况且我在执政府干的如鱼得水,没想到去军中发展……况且我羊舌氏还期望一个卿位做什么,我弟弟是贪墨第一人,因此被我这个兄长处死。我自己没有后代,平常做事又非常严苛,让很多人不高兴,我占据一个卿位,又能把这卿位留传给谁?不如退下来,躲在元帅的羽翼之下,认认真真做一点有益的事情吧。”
叔向发话了,孙林父叹了口气,也赶紧说:“我戚氏刚刚归入晋国,根基不稳,没有三代的发展,我戚氏不敢奢望卿位,元帅还是让我与叔向一同,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吧。”
晋国的家族争斗非常血淋淋,这在列国当中很罕见,列国也有家族争斗,但没有像晋国这样频繁。所以坐在晋国的卿位上,简直等于屁股坐在火山口上,连赵武本人都恐惧不安,叔向与孙林父就更不用说了。
叔向现在没有儿子,没有兄弟,即使他的妻子现在或以后生下了孩子,等那孩子成长起来,叔向或许已经过世了,所以叔向认为,如果让他年幼的孩子坐在卿位上,那不是对孩子的宠爱,是害了孩子,甚至有可能祸及家族。
孙林父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提前拒绝卿位安排,他刚入晋国不久,而晋国的大家族,从晋文公开始已经经过近二百年的发展了,算得上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以孙林父这样一个新近归附晋国的臣子,悍然坐在卿位上,那是给整个家族招灾惹祸。而衡量起来,躲在执政府反而是最佳的选择。
孙林父、或者称戚林父,也曾经是一国执政,他政治经验丰富,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明白了:赵武的政治变革已经不可逆转,即使赵武之后,由赵武确立的行政管理体制也不可能倒退回以往。
这也就是说:无论谁是下一任执政,作为执政的行政单位,执政府今后将永远存在。
相比把屁股坐在火山口上的卿位,孙林父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虽然是执政府的常务次官,但他主要负责商务流通这一块,平常不少接触商人,来钱的手段很多,致富的机会也很多,压根不需要贪污受贿。而在执政府,虽然他仅仅是个常务次官,但因为执政府统合了所有的行政管理项目,所以,即使一位正卿见到如今的戚林父,也要恭恭敬敬的。
但真正坐到卿位上就不一样了,那会儿,他将是整个大夫阶层的箭靶,人人都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拉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叔向与孙林父一同拒绝,说明这两个人的智慧不相上下。但对于卿位,总有无数眼热的人,这两人谦让过后,厅堂外,早已等候的祈午与张趯不约而同的长长松了口气,而后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这两人彼此拱着手,无声的相互祝贺——既然军队要扩张到五个军,张氏与祈氏便是当之无愧的新任正卿了。
经过一番商谈,除了张趯与祈午之外,赵武给国君留下了一个卿位推荐名额,好让国君推荐自己信任的宠臣……但任谁都没想到的是,国君最终推荐的不是乐王鲋,而是梁丙。
最后唯一剩下的那个卿位,赵武放出去任士大夫们争夺——那场争夺战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被赵武发配到中山国的赢氏本家,即在下宫之乱时安然躲过灾难的赵氏别宗,赵获家族(也就是真实历史上的邯郸氏)。
这一场卿位变革、军制变革尘埃落定后,晋国国内开始紧张的整编士兵准备大阅兵——此时已进入夏季,远方,刘定公正带着楚国的使臣缓缓行于路,他们已经经过了韩氏的领地,即将穿过原来的智氏领地,从而进入新田城附近。
原智氏领地附近是温,温氏现在的当家家主是郤温子,这位(郤)温子已经成了完全的赵氏附庸。
三郤发生动乱的时候,郤氏整个家族覆灭,唯独留下郤温子一个,但郤温子并没有保全他的全部领地,他得到了减封待遇,温地被割出一块土地,单独成为一个别县,这个县称之为“州县”。
刘定公指着州县城墙向楚国使臣解释:“这个县是从温县里划出来的别县,在三郤动乱之后,晋悼公将这块土地赏赐给栾氏,后来栾氏覆灭,这块土地归于范氏……等到范匄去世之后,范鞅献出了这块土地,以求缓解卿大夫的仇视。
据说赵武子的族人赵获曾建议说:温地原来是赵氏的封地,下宫之乱中被郤氏占据。如今这块土地既然独立出来,那么应该收归赵氏。赵武子听了这话,马上训斥赵获说:‘我赵氏的领地还不够大吗?想当初郤氏覆灭之后,先君与执政都没有想着把这块土地归还给我们,如今我为元帅了,怎敢打破范匄与先元帅中行偃立下的规则。
我赵氏经历了一场‘下宫之乱“,难道还不够么,这样的事我们岂能重蹈覆车?当初我们为什么遭遇了下宫之乱,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封地太多,引起了别人的觊觎。如今我赵氏的土地比当初下宫之乱前还要广芜。我日夜忧心别人的红眼病还来不及,怎能再向州县伸手?
更况且,州县几经转手,已经经过数代人了。而晋国国内想这样的别县有很多,如果我若执政的时候,因为这个别县是我原来赵氏的封地,而向其伸手,那么今后大家都可以援引这个例子,向所有的别县伸手,这,不是乱套了吗?’”
刘定公说这话,是想表现赵武做事的“公正”。谁知楚国使者、大臣薳罢(子荡)听了之后,翻了个白眼,说:“庖人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
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以为王伯矣(厨师调和五味而不敢私自食用,所以可以做厨师。假使厨师调和五味而私自把它吃掉,那么这样的人就不可以做厨师了。
成就王霸之业的君主也是如此。他们诛杀暴虐的君主,自己却不私自占有他的土地,而是把它分封给有德之人,所以能够成就王霸之业。假使他们诛杀暴君而把他的土地占为己有,那么,这样的君主就不能成就王霸之业了)。”
楚国大臣薳罢(子荡)这是在讽刺赵武——你说我们楚国暴虐,那么好吧,打败了我们楚国,你就不应该私自占有我们的土地,现在你不仅占了,而且把我们汝河南岸最肥沃的三县土地割让给自家亲戚,这是一个霸主应该做的吗?做下这样行为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公正?
楚国使臣子荡说的这番话实际上是《吕氏春秋.去私》一篇中,讨论公正问题的原话。传说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是汇集各国门客共同编录的,现在看来,《吕氏春秋》上的这句话,很可能出自楚国门客的观念。
刘定公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辩解。
在春秋人朴实的观念里,赵武攻打楚国,而后将军队堵在人家国都门口,后方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楚国的三县之地,这种行为确实谈不上礼仪存在,所以刘定公辩无可辩。
想当初,商王国(商朝)讨伐楚国的时候,虽然经历了荆门之战,但商王朝毕竟没有侵占楚国的土地,到了周王朝……初期的周王朝对南方的土地有心无力,而后期,楚国强大起来,只有楚国欺负周王朝的份儿,哪有周王国去招惹楚国的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尊王攘夷“——周王自己打不过楚国,没事,派自己的管家去打。
如今,自己的管家再次打胜了,刘定公本想借助夸耀管家,威慑一下楚人,没想到倔强的楚人压根没把王的管家看在眼里……那么,刘定公能说什么?
于是,剩下的旅途就在乏闷之中度过,刘定公不再去招惹楚国使臣,楚国使臣也懒得理睬这位衰弱的周王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