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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国君的欠条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国君的欠条

    没有人质疑赵武的话。

    那么,有义务对其他领主承担救济责任的人是谁?

    唯有国君!

    赵武这句话就是“封建”,它带有浓厚的封建意识。

    以前,个个封建小领主只是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这个天然法则,从没有人把这个法则用最简短的语言,清晰地说出来,这让在座的大大小小领主豁然开朗。

    虽然赵武这话是拒绝之言,但领主们还是不约而同的点头。

    赵武也在暗自点头——果然是霸主国,晋国能够取得霸主地位数百年,不是毫无原因的,至少在座的这些领主,都能够讲道理,都能够接受真理,虽然真理总是赤果果的,让人听了不舒服。

    魏绛用手指捅了捅悼公,悼公明白了赵武话中的意思,他问:“你既然只对你的领民承担责任,那你的领民我就可以安心了。既然你只对我有义务,那么寡人想知道:如果我出面收购你多余的粮草,你能够拿出多少?”

    赵武低声跟齐策商量了一下,说出来一个小的可怜的数目,这数目让赵武都不好意思,但让悼公惊得站了起来:“想不到赵家如此富裕,各家领主都绝粮了,赵家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还能拿出这么多的食物。”

    赵武拿出来卖给国君的物资主要是鸡鸭鱼肉。这玩意饲养起来无需壮劳力,也不用占用耕地。在如今这种大家都穷的揭不开锅的情况下,购买力萎缩,这类物资也不好销售,干脆——都卖给国君。

    高价倾销!

    但赵武忘了这是一个“肉食者鄙”的时代,肉类都是奢侈品,所以他拿出的数目,虽然在现代人眼中数量极少,但在春秋人眼中,那就是“极致的豪奢”。

    国君还在感慨,赵武已经从齐策手里接过几张白纸,把毛笔准备好,磨好墨汁,而后将这一切书写工具递给国君,羞惭第说:“君上,嗯,你知道的,我家娇娇向来不许我把东西白送给别人,国君要从我家购粮……嗯,诸侯小国跟我们出战三年,想必不缴纳征税了,郑国的征税我们也没有收到,国君口袋里也没钱啊——你给我打个‘白条子’,咱们先商量好价钱,回头国君手上宽裕了,再支付这笔钱,如何?”

    既然谈到了娇娇,智罂、中行氏、荀家三家都坐不住了,智罂咳嗽一声,勉强说:“娇娇越来越不像话了。”

    智罂只说娇娇不像话,却没说不让国君打白条。这就是说,他对赵武这种行为是不赞同滴,但绝不反对。嗯,总的说来,还是举双手支持的。

    中行偃与荀家两人尴尬的点头附和:“果然啊,娇娇嫁人了,脾气反而变本加厉了。”

    中行偃与荀家这是很不负责任滴,他们的意思是说:不是我们没把娇娇教育好,实在是……其实娇娇以前是挺好的一个人,都是嫁了人之后才改变的,这事儿,与我们无关。

    让国君打欠条——赵武这种行为,搁现代,别说让国君打欠条了,就是让一个县长打欠条,也足够跨省追捕无数次了。

    然而这是春秋,春秋是一个尊重商业契约的时代,连周天王欠商人的债,尚且被商人逼得四处躲藏,不得不修筑躲债台躲避,何况晋国这个有契约法的国家。

    悼公逼不得已,很无奈的提起笔来,按赵武家臣齐策的指点,立下了契约。契约除了规定这些商品的价格之外,还规定了利息高低……也就是说:这笔钱是赵武给国君的低息放贷,国君用这笔钱购买赵氏的食物,还款时间越早,利息越低,拖延时间越久,国君付的利息越高。

    当然,作为臣子,赵武也要负担上一部分义务——该笔借款中,赵武用三年应缴纳的征税抵偿,给国君打了个很高的粮价折扣,折扣下来的款项国君不用偿付,但利息要照付,相对应的,赵武三年不用向国君缴纳征税。

    签完了契约,国君仔细看着那张纸,叹了口气:“听说叶公在这种墙纸上画了一条龙,上次去你家的时候,也没好好观赏一下,现在这时候,宫城显然不适合贴这种墙纸了。”

    盲人乐师师旷在旁边拍手赞赏:“国君说的对,现在不是奢侈的时候。”

    荀罂用咳嗽声提醒,这事既然牵扯到娇娇,他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副元帅中行偃也不好意思开口,还是魏绛开口催促:“主上,既然拿到了食物物资,如今各家都在眼巴巴的盼望这分配方案,请君上宣布一下。”

    悼公又一声长叹,把借条递还给赵武:“你是大司徒,这些东西如何分配,应该是你的职权。……”

    “不行”,下军将栾黡跳出来:“赵武子跟韩家关系密切,与元帅、副元帅也不错,娇娇既然在赵家,绝不会让他的父兄饿肚子——这数家与赵氏关系如此亲密,让赵武子来分配,那我们其他人岂不要饿肚子了?向来,东西不怕少,而怕分配不公正(不患寡而患不均)。”

    赵武举着那份借条看了看,叹气:“你不怕少,怕分配不公,我却嫌它太少了……好吧,如今各家都在共度难关,我先记录下,每家放弃的专利有多少?想必这一点也需要公正。”

    栾黡有疑问:“山林上一点点野物、树木,难道能当饭吃饱?或许山中那点矿产,能换上些钱……但也换不来粮食啊!今天,你手上那些粮食不分配下去,大家今晚就要饿肚子。”

    赵武晃了晃那张借条:“魏绛的意思我明白,山上的飞禽走兽,药材,矿产,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商人眼里,它们能把这一切变成钱,当然,只要利润足够丰厚,他们也能把这一切变成粮食。

    我刚才说过,从来权利义务都是相等的;栾黡你也说,要公正。那么,为了体现权力与义务,为了体现公正,这些物资的分配不能按照各家势力的大小,应该按照你献出的专利份额分配,你让出的专利价值越大,分配给你的物资越多——这就是公正。”

    悼公马上赞同:“我本来还为如何分配而为难,这下好了——蒲城附近有一座银矿,那是寡人献出的专利;如果这不够,寡人决定在让出部分铜矿与盐池的收入。”

    栾黡想了想:“我家的领地都是良田,领地内一点山林不含……也许我可以让出几条河流来,但河里捕的鱼能价值多少?这样一来,我分的物资,不就数量最少了?我不干!”

    “河流不算”,赵武表态:“这次国君让出专利,我也请各家都放弃对河流的专利,尤其是那些大河——河上的船随水漂流,渔夫哪能知道船漂流到什么地方,河流专利限制了渔业的发展。所以,我请各家都放弃都河流的专利。

    今后,我们要大力发展捕鱼业,另外,从齐国、卫国购买的粮食,也要通过河流运输,如果河流分成一段一段的,这段属于某家族,下端属于另一个家族。即使各家族不对通行船舶收费,船只光是办理入境手续也平添不少麻烦,所以请各家一起放弃对河流的专利,让老百姓通行于大河之上。”

    栾黡耍无奈了,他双手一摊:“那我们家再也拿不出来其他的东西了,你看着办吧,我不信你敢把我家的武士饿死,反正我是打算,以后去你家混饭了。”

    赵武不理栾黡,继续说:“这次战争,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战争发生在魏家领地,除了韩家、魏家关系好,军队可以随意穿行外,其他各家族的援兵,到了魏家领地外,却不敢随意进入,怕触犯了领权。而魏家家族首脑不在,其他人忙于应付战争,没有接待赶来的援兵,使得我们在面对秦军的时候,数量上处于劣势。

    这次大家都愿意让出部分专利,那就请各家都拿出一条贯通本领地的大路来,让出这条大路的通行权。我准备把这些大路都串起来,组成贯通国中个个领地的国道,便于我们今后随时调动军队——请让我们的国民自由的行走在大路上吧,我们一家让出一点权力,我们就是整个一个国家。”

    栾黡继续挑衅:“小武子,你听到了吗,今晚我去你家吃饭。”

    赵武继续说:“有些家族手头没有山林湖泽的专利……”

    赵武露出羡慕的神情,啧啧赞叹:“全是可以耕作的良田,竟然找不出一块山丘——那么好吧,没有东西你就出人,这些人并不是永久出让的,算是国君暂时租借。国君租借这些人手,负责修通串通国内的‘国道’,而后我们按照各家所出人手的多少,付给各家相应的薪酬……当然,对那些劳力我们是管饭的。”

    “听听”,中行偃低沉的插嘴:“小武安排的多好!阿黡,今天各家族都在这里,他们都不是来白吃饭的,你再要吵闹不休,信不信大家一起哄你出去。”

    荀罂马上出面缓和气氛:“阿黡刚才既然说到了娇娇的关照,那我们智氏就不参与赵氏物资的分配了,相信娇娇不会让我们几个家族饿死。”

    中行偃、荀家也马上表态:“我们两家也不参与了。”

    韩起微笑:“我韩氏可不能不参与啊,这次出战是我初次单独领军,我已经把韩氏的私兵全部带上了,路过韩地的时候,我看到父亲袖子都破了,却没有替换的衣服,我韩家现在已经穷的熬不过去了,所以我不能放弃。”

    悼公微微叹息:不成熟啊,韩起还没有成熟。如果是韩厥在这里——不,哪怕是公族无忌在这里,绝对不会做出这个表态。

    赵氏什么时候亏待过韩氏,他哪怕是饿死了智家人,也不会让韩氏挨饿啊。

    赵武冲韩起微笑点头,继续说:“我赵家支援的的物资,这次只能分配一半,今晚我们会对各家放弃的专利进行评估,明天召集商人承包这些专利,等这些专利兑现成粮食,我想大家已经可以挨到春耕了。不过,请各家赶紧把道路规划好,因为粮食要顺着这些国道运送到各家门口。

    另外,为了方便运输,我们今后也必须对各家战车的轮距做出统一规定,这叫‘车同轨’;还有度量衡问题,大家都担心自己拿到手的粮食分量不足,为了公正,我们必须把全国的度量衡统一起来,大家都用一个秤称粮食,都用一把尺子量衣服,这叫‘衡同量’……暂时我只想到这么多,反正我们还有时间,我回头慢慢再想……”

    赵武说出串联国道的时候,魏绛已经站了起来,等到他说车同轨的时候,士匄脸上变了颜色,荀罂悚然动容,悼公也坐不住了:“全面改革,这是一场全面的变革,这场变革之后,我们的国力将更加鼎盛。”

    虽然是自己的女婿,但荀罂评价起来也丝毫不谦虚:“昔日赵庄子(赵武祖先赵衰)改革,使我晋国走向了开化;范武子改革,使我晋国有了法律;今日赵武子这一变革……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场变革,但我却相信,后人谈起这场变革,不会认为它的价值比前面两次低。”

    荀罂的话太夸张了,其实晋国一直在变革,他只谈到了两次重大变革,而另外两次更加重大的封建制度变革,他提都没提,更多的变革,也让他忽略。

    从不传统,总是在变革中前进,这是晋国能够雄踞霸主之位两百年的奥秘。

    荀罂如此郑重其事,士匄也用力点头——士匄是栾黡的岳父,他的智慧栾黡是向来佩服的,连士匄都对这些变革政策郑重其事,对面的小武,却好像这些政策的实行理所当然一样,轻松地信手拈来,栾黡不禁屈服:“父亲常说,小武智慧,看来我是真不如他……不过我很能打的。”

    战败的士鲂正蹲在栾黡身边,整个会议过程他一言不发。等到讨论结束,大家开始乱纷纷汇报自己出让的专利时,他在一片吵杂中,驳斥栾黡:“你很能打吗,去,找赵武子单挑。”

    栾黡脖子一昂,但一眨眼,他的腰又躬下了:“武子正忙着呢……回头,我回头一定找他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