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江再循声回头看去,竟又是个半大孩子,当即有些怀疑人生。若不是方才还与万风楼相熟的姑娘嬉戏打闹,怕是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陈大江面色疑惑,道:“毛还没长齐的小兔崽子,你刚说些什么?”
郑偿摇头无奈道:“果真是一对亲生父子,除开脑子不好用,耳朵竟也都不怎么灵光。”
围观看热闹的一众嫖客和姑娘见这孩子面色认真,仿佛当真是在表示同情,顿觉十分滑稽有趣,都轻声笑了出来。
作为朝中五品官员的陈大江,被一孩子弄得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面,当即怒火中烧,又觉着与一个孩子较劲,更失了颜面,便道:“与你道理不通的毛头小子说不来,把你老子叫来,我与他理论。”
在朝堂混迹多年的陈大江,虽能力平平,但为人却十分圆滑。刚刚细细想来,万一这二人是哪个同朝重臣家的公子哥,因为些小事得罪了权贵,却是有些得不偿失。
刚才一番话也是为验证自己的猜想,若真如自己所想,那这倒是个攀附的绝佳机会。毕竟在朝堂上见面并不稀奇,在这等风月之地偶遇,倒是个不大不小的“缘分”。
郑偿心思何等活络,马上便明白了这老狐狸的小心思,玩味笑道:“陈大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我爹不是做官的,不过是一个做些小买卖的平头百姓。”
陈大江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转念一想,顿觉不对,怒声道:“你个口无遮拦的黄毛小儿,本官的名号也是你说叫便叫的?自罚十个耳光,本官便不再与你计较了。”
这边吵闹了半天,有怕事情闹大了的姑娘下楼通报,萧妈也是姗姗来迟。
青楼闹事,如吃饭喝水般稀疏平常,几乎每日都要发生几回。若是市井平民,叫上护院打一顿扔出去便罢了,免得影响了生意。
而作为万风楼的常客,陈大江的身份人尽皆知。早已注意到此处的众多护院始终不敢上前,一来自然是因为陈大江,二来却是因为郑偿。
萧妈人还未到,柔媚声音却已先至,“好端端的,怎么竟是吵起来了?”
萧妈缓步走来,神态自若,也是丝毫不见慌乱。
陈大江见萧妈到了,声音也降低了一些,道:“不知这两个是谁家的龟儿子,竟敢冲撞本官。”
这陈大江语气在郑偿听来,尤为滑稽,竟如那在外受欺负的孩子,回家与大人告状一般。
倒不是陈大江小心过了头,而是万风楼在此处屹立百年不倒,自有其中道理。
万风楼虽然如其他青楼一般,主要做些皮肉生意,但下面却也有名叫“坤德坊”的专门教女子琴棋书画、形体礼仪的正经所在,不过为了保全这些良家女的名声,坤德坊则是设在西市地界。
每年宫中遴选宫女,十之二三便出自坤德坊,若是运气好被当今圣上看上了,册封个贵人当当倒也不是没这个先例。因此,不少人家在女儿不过八九岁的时候便送至此处好生培养,哪怕没能选拔中的,也能凭借着不错的德行礼仪嫁个好人家。
不仅家有女子的平民百姓对此处趋之若鹜,连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将自家千金送至此处学习,其中不免牵涉了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便有些好事者将“官窑”帽子偏颇地戴在了万风楼头上,突兀而又妥帖。
萧妈挽住陈大江臂膀,手中蒲扇轻轻扇动着,似要将陈大江心头火气扇了去一般,笑着劝道:“陈大哥,你跟一个孩子计较些什么,消消气,卖奴家个面子,今儿个我请客。”
在万风楼这个地界,萧妈能够如此让步,当真算作卖了个天大的面子。
孰料那陈大江得知郑偿父亲不是做官的,便不想轻易放过他了,但萧妈的面子又不得不卖。
只见陈大江摇头晃脑道:“小畜生,亏了萧妈为你开脱,十个耳光便免了,只跪下给本官磕上个响头,本官便不追究你冒犯之罪了。”
张永安刚要出声,见郑偿朝他眨了眨眼,便闭了嘴。以他的想法,自己的父亲同为朝中五品官员,虽然官阶要照陈大江矮了半分,但终究是同僚,料想这个薄面也会给的。
见郑偿不答话,陈大江眉毛倒竖,便要发作。萧妈手上暗暗使劲,竟是将陈大江肥硕身躯一把扯住。
陈大江身形一顿,碍于萧妈身份,也不好发作,便面带疑惑回头看去。萧妈蒲扇轻掩小嘴,与陈大江低声轻语,其间不时看向郑偿这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说话间,陈大江面色不停变幻,从刚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紧张,最后竟额上下汗,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待萧妈说完,陈大江从袖口扯出一张丝绢,胡乱擦拭额上汗珠,小心翼翼地看向郑偿,抱拳道:“陈某糊涂,竟冲撞了郑太师的侄子,还望郑公子海涵。”
此话一出,周围一众姑娘嫖客皆哗然。姑娘们可能对于朝廷官阶并不了解,不过陈大江五品官阶是万风楼上下皆知的事情,能让眼高于顶的陈大江如此恭敬谦卑,这个什么“郑太师”至少也得是个四品官员罢。
而周围看官中,不乏官员富商,对朝中之事还是较为了解的,若是姓郑的太师,自然便是那辅翊当今太子近二十载的郑公!
虽然太子太师官阶为从一品,但不过是个虚衔,除授业太子外,朝中之事一概无权过问。
不过当今太子李元之是个怀瑾握瑜、结草衔环的谦谦君子,德才品行俱佳,受到当世文人极力推崇,他日登基,那郑公自当位极人臣,权势滔天。
若是到时郑偿想报今日之仇,他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五品官员,稍不留神便可能遭遇牢狱之灾,甚至丢了性命。
张永安闻言,也是有些震惊,之前只知郑偿是长安镖局的贵少爷,却不知郑偿的二叔身份地位竟是如此之高,看向郑偿的眼神也夹带着些复杂情绪。
这倒不是郑偿扮猪吃老虎,而是上次见到这个身份特殊的二叔,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孩子,如今过了十四年,叔侄二人却再没见面,若不是陈大江提起,他甚至都快将这个二叔忘了。
郑偿从始至终面色不改,见陈大江躬着身子,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玩味道:“陈大江,今日之事如何?”
陈大江微微抬头,谄媚笑道:“既是郑公子,那今日之事便罢了。下官皮糙肉厚,不碍事,不碍事。”
郑偿闻言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却不知这个老狐狸是装傻还是真傻。
“自扇十个耳光,扇完便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