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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秋税

    明朝在其他地方是按律收税,但对苏州府、松江府实施的却是重赋,以“怒其为士诚守”,意思是当初谁让你们帮助张士诚的?苏州府、松江府的民田田赋税率并不是1.2%,而是3倍于其他地区,且每年的田赋税率都不一样。官田的税率更高,是7斗5升,按亩产量3.8石稻谷计算的话,税率为19.74%,税率几乎10倍于外地田赋。其它地方官田的田赋税率是5升3合5勺,如常州府耕地的亩产量与苏州府耕地的亩产量相当,也有3.8石稻谷,税率为1.4%;如扬州府耕地的亩产量按2.2石稻谷计,税率是2.4%;如济南府耕地的亩产量按1.8石稻谷计,税率2.96%。

    由于苏州府、松江府官田的税率实在太高,造成佃农不断逃亡,或干脆不再租种官田,直接进城打工,官府也没法子,只得把官田卖给有钱的地主,因此到了崇祯年间,苏州府、松江府境内的大批官田变成了民田。

    洪武二十六年,全国耕地面积8.5亿亩,全国征缴的田赋为2944.23万石,全国平均缴纳的田赋为0.035石/亩。苏州府有985.06万亩耕地,占全国耕地的1.16%,缴纳的田赋为281.05万石,占全国田赋的9.55%,苏州府平均缴纳的田赋为0.285石/亩,是全国平均数的8.14倍。

    弘治十五年,全国耕地面积6.23亿亩,全国征缴的田赋为2679.23万石,全国平均缴纳的田赋为0.043石/亩。苏州府有947.85万亩耕地,占全国耕地的1.52%,缴纳的田赋为209.2万石,占全国田赋的7.81%,苏州府平均缴纳的田赋为0.221石/亩,是全国平均数的5.14倍。

    万历六年,全国耕地面积7.01亿亩,全国征缴的田赋为2663.84万石,全国平均缴纳的田赋为0.038石/亩。苏州府有929.59万亩耕地,占全国耕地的1.33%,缴纳的田赋为209.26万石,占全国田赋的7.86%,苏州府平均缴纳的田赋为0.225石/亩,是全国平均数的5.92倍。

    如加上松江府缴纳的田赋,苏州、松江两府上交给朝廷的田赋占到了全国的10%以上。

    仍以万历六年为例,苏州府的田赋总额为2092560石米,以亩产为2.8石(2石稻、1石麦)计,田赋税率为8.03%,每亩地须缴纳田赋0.225石,而同期,南直隶苏州、松江两府之外的其他地区,缴纳的田赋仅为0.078石/亩;浙江的田赋为0.054石/亩,江西的田赋为0.065石/亩,湖广(即湖南湖北)的田赋为0.01石/亩,山东的田赋为0.046石/亩,河南的田赋为0.032石/亩,北直隶的田赋为0.012石/亩。

    进入崇祯年间后,苏州府耕地基本稳定在9295951亩(约930万亩),如全部用来种植粮食(稻子、麦子),按平均亩产2.8石(1石麦子折合0.8石稻谷)计算的话,可产粮食2603万石稻谷。

    崇祯四年,苏州府须缴纳的田赋为225.94万石,每亩地需缴纳0.24石,田赋平均税率达8.68%。

    去年即使苏州府遭到了严重水灾,苏州府须缴纳的田赋为250.93万石,每亩地需缴纳0.27石,田赋税率为9.**%。

    今年苏州府须缴纳的田赋为260.3万石,每亩地需缴纳0.28石,田赋税率达10%。

    与苏州府相邻的松江府,须缴纳的田赋为99.77万石。松江府仅有华亭县、上海县、青浦县三县,缴纳99.77万石田赋,田赋税率也在10%左右;

    耕地面积与苏州府不相上下的常州府、嘉兴府、湖州府须缴纳的田赋远少于苏州,如常州府须缴纳的田赋为79.48万石;嘉兴府须缴纳的田赋为**.27万石;湖州府须缴纳的田赋为48.89万石。

    耕地面积比苏州府多三分之一的杭州府缴纳的田赋仅为24.34万石。

    今年全国征收的田赋为2762.26万石,苏州、松江二府缴纳的田赋超过全国的十分之一,达13.03%,江南6府(含镇江府,不含杭州府)所缴纳的田赋为552.71万石,占全国的五分之一。

    苏州府为啥缴纳的田赋税率年年不一样呢?问题出在官员、大地主身上。苏南地区靠读书中秀才、中举人、中贡士、中进士的人远比国内其他地方多,这些人有一定的免税田亩。中举后就属于统治阶级,中进士的人还往往做大官,官做得越大,免税的田亩就越多。一个秀才可免缴80亩的田赋,一个举人可免缴400亩的田赋,一个进士可免缴2000亩的田赋。

    这个制度设计时就存在严重缺陷。比如,一个人中举后,如他家只有200亩地,根据制度他可以免缴400亩地的田赋,于是就有亲戚、朋友、族人把他们的地挂靠在这个举人名下,这叫“投献”,借以逃避税赋。“投献”后,官府的“鱼鳞册”并没有变更。如变更的话,这些地就名正言顺地归于该举人名下了。官府是按鱼鳞册来征收田赋的,官府收缴田赋时,收税官在得到点好处后,就把“投献”的200亩的赋税转嫁到其他农户头上了。假如苏州府有3000个举人,其中有一半的举人家里只有200亩地,那苏州府仅这些举人名下就可“投献”30万亩,这30亩地的税赋就被转嫁到其他农户了。

    后来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多,这些官员还变着法来逃税。对于一些大地主来说,他们的家族中往往有大官,一个小小的收税官是不敢强行去收税的,于是很多小户就依附于这些大地主来逃税。官府为了完成赋税,不得不把官员、大地主家逃掉的税赋转嫁到普通农户、佃户头上。

    以上几个原因就造成了农户需缴纳的田赋每年都不一样,逐年上涨。

    万历年间,江南地区有80%的田地归于士绅。万历三十八年,任苏州巡抚的徐民式看出了端倪,下令各府清查土地,并进行了“均田均役”的改革,让江南的士绅承担起繁重的粮役,减轻了普通贫苦百姓的徭役负担,缓解了江南地区的阶级矛盾。

    江南地区亩产量比较高,且工商业发达,稍微增加点税赋还能忍受,但中原地区、西北地区的亩产量就少多了,而且基本没工商业。这些地方的豪族、藩王不仅肆意兼并土地,扩大免税田亩,或隐瞒需赋税田亩,将把向朝廷缴纳的赋税转嫁给贫民,增加贫民负担,造成大量农民破产,流离失所。一旦有人振臂高呼,破产农民能不反吗?

    以上税率还没包括加征的辽饷、剿饷、练饷。崇祯4年开始征收辽饷,每亩加收1分2厘。崇祯10年起,加收剿饷,每亩加派米6合,后每亩又加派1分9厘4丝。崇祯12年起,为训练边兵,田赋每亩加征1分(练饷)。这“三饷”合计为每亩4分1厘4丝加6合米。如不缴6合米,可按每石米0.9两折银,6合米折银5里4丝,则“三饷”折银4分6里8丝。这个“三饷”因各地豪族将负担转嫁给普通农户,摊牌到农户头上后,往往是2-4倍。像刘云龙所在的水车浜村,即使没啥豪族,今年的“三饷”就要每亩8分4里2丝。

    苏州除了承担重赋外,还承担巨额上贡、徭役。

    朝廷对苏州征收田赋外,还要求苏州上贡各类物品,上贡的物品有黄蜡、芽茶(即后世的碧螺春茶叶)、牛皮、银硃(即朱砂)、硫磺、生漆、桐油、灯草、棉布、金砖(即陆慕官窑烧制的金砖)、蟋蟀盆。

    陆慕官窑烧制的金砖是不许地方上用的,必须上贡给朝廷使用。

    即使近几年战乱不断,皇室每年要苏州上贡蟋蟀盆,今年要求苏州上贡2万只蟋蟀盆。斗蟋蟀完全是玩物丧志,也不知道皇宫里的人是哪来的闲心,还有心思玩蟋蟀。

    苏州地方上不产马、铜、锡,朝廷每年还要求苏州府上贡900匹马、6000斤铜和锡。万历初期,每匹马的价格在10两左右,到了今年(崇祯十三年,即1liu40年),每匹马的价格上涨到50两,是水牛价格的2.5倍。

    这些上贡物品自然由苏州府采购后,摊派到每一个人头上。崇祯初期,贡品每年折银6万两银子,到了今年仅900匹马就需要4.5万两,上贡物品折银猛增到12万两,人均摊派0.051两。这些摊派是由苏州府籍的人承担的,流落到苏州府的20多万难民是不用承担的。

    苏州缴纳的田赋和上贡的物品,并不是由朝廷出钱出力解运的,而是由苏州府自己出人、出力把田赋、贡品押往京城。

    苏州是把田赋、贡品通过京杭大运河来解运的。京杭大运河并不是常年通航的,济宁以北,每年十一月到次年的三月是冰封期,该段时间京杭大运河的漕运是停运的。每年的四月是扬州府、淮安府向北京运送漕粮和贡品,五月是苏州府、松江府,六月是嘉兴、湖州府,以此类推,到十月底漕运船必须返回,否则就回不了南方了。

    朝廷对苏州征收的田赋越多,苏州人付出的解运费越多,以往由粮长率队带人把田赋押往北京,不仅要自己解决沿途食宿,还要应付沿途各关卡的勒索以及运输过程中的损耗,从京城一个来回往往需要1500两银子,经济实力小的粮长,从京城回来后,说不定就破产了。

    也就是说在重赋压迫之下,地主和普通农民都是受害者。嘉靖年间出生于嘉定县的归有光对此曾有记录“今数十年来,吴民困于横暴之诛求,富家豪户往往罄然”。

    今年五月解往京城的稻米达175万石,为防止稻米在运输途中受潮,朝廷规定每条运稻米的漕运船只能装运500石大米,需要装船3500艘次,每条船需要12-15个人,1个掌舵,2个撑篙,其余人在岸上拉纤挽舟。大家算算这175万石稻米需要多少人力?

    苏州人承担的徭役主要是把田赋和上贡物品押往京城。自张居正实施“一条鞭法”后,田赋和贡品的解运可以折银。这些徭役属于正役,前几年苏州府正役折银为10万两左右,今年正役的折银为14万两,人均摊牌0.06两。

    正役之外还有杂役。比如运河河道的疏浚、驳岸和码头的修复,这是属于朝廷摊派的杂役,即为中yang杂役。

    另外由于明朝对苏州实行的两税制(即中yang税、地方税)与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征收的岁赋,只需上交中yang60%,自己可留存40%,即上交中yang的赋税与地方留存的赋税比例为6:4,而苏州府征收的岁赋,90%须上交中yang,10%留存府用,即上交中yang的赋税与地方留存的赋税比例为9:1。

    比如,今年苏州府的田赋税率为0.28石,全额收缴的话,苏州府可征收260.4万石田赋。将90%上交朝廷后,苏州府留存的田赋为26.04万石。但苏州府及下属各县各级官员的俸禄、道路维修、河道维修等就需要32万石,缺口接近6万石。

    苏州府为了保证正常的运作,不得不把大量的杂活让苏州人来无偿劳作,比如砍薪、抬柴、修仓、开河、筑路、造桥、运料、巡更等,这些称为地方杂役。

    中yang杂役和地方杂役相当繁重,如果你不和村长、里正搞好关系,村长、里正就会让你三天两头去做杂役,为官府无偿劳作,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倾家荡产。

    后来,各类杂役也可折银,今年各类杂役折银4.9万两,人均摊牌0.021两。

    苏州府的税赋以田赋(0.28石/亩)、织布(30%)、售布(5%)、纺线(2%)、贡品(人均0.051两)、徭役(正役和杂役人均0.081两)为重,其它行业的税赋与国内其他地方基本一样,为三十取其一(3.33%)。

    纺线的税率为2%,似乎低于“三十取其一”,其实不然,一团棉花纺成纱,要经过弹棉花、纺粗线、拉细线(一般要经过二次拉细)、再绞合成纱线,至少5道工序,如由5家作坊来分别弹棉花、纺粗线、一次拉细、二次拉细、纺纱的话,每道工序都按2%缴税,则纱线的税率是10%。苏州线坊、纱坊把大量的粗线、甚至拉细下放给农村、城市的家庭妇女来做,目的之一就是逃避税赋。

    丝线也类似,从缫丝、并丝、捻丝、包覆丝,每道工序都缴税的话就是8%的税,于是很多丝坊就干脆把缫丝、并丝下放给城乡的家庭做,也是为了逃避税赋。

    线坊、丝坊把这些工序下放给城市、农村的家庭做,一方面确实可逃税(2%-6%),降低纱线成本,另一方面也节省了线坊、丝坊的劳动力,最大的好处是增加城乡家庭的副业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