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来得比想象中的要更快，姚远不想麻烦任何人，不让知情的干部透露，带着林小虎、肖云二人把行李装上车和关天明、徐辉、王瑜、郑红玉、刘建林等人道别。
“小姚，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县里会这样安排你。”关天明一脸的惋惜。
徐辉更是感叹不已，“县计生局副局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姚镇长，你怎么不向县里争取一下，他们调你到县里不是做招商引资工作的吗，怎么给安排到计生局去了。”郑红玉也打抱不平。
刘建林是转业军人，一如既往的少言寡语，只是含笑不语。
“我给武书记打电话，她现在是县委书记了，说话管用。”关天明说着就要回办公室去。
姚远连忙拦住他，道，“关书记，别麻烦武书记了。”
笑了笑，他环视了众人一圈，道，“诸位，是我主动过要求去计生局工作的，武书记同样不能理解。我跟她说，在哪里都耽误不了招商引资工作，不过为了给我压担子，让我兼任了县委基建办公室副主任，主任是武书记亲自挂帅。”
“你主动要求的？”王瑜诧异道，“姚镇长，你怎么会主动要求去计生局工作？你，你一直对计生工作，一直是……”
姚远直言不讳，“一直比较反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直是持反对意见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主动要求去计生局工作。”
大家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计划生育是国策，落实计划生育政策是地方政府的硬性任务，甚至具有一票否决的意义。其他工作干得再好，如果计划生育指标任务没有完成，年度工作就是不达标。
因为计划生育，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无辜的生命被扼杀在胎儿时期，又有多少家庭为了缴纳超生罚款脱富致贫。
姚远在回龙镇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在这几个月里，他对计生工作是极其消极的，而且总是给计生办的工作增加阻碍。大家只是认为他单纯的反感这项工作。
而姚远有着自己深层次的考虑，他虽然只是芝麻大的科级干部，但一样会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去帮助超生家庭。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道，“关书记，徐镇长，各位同事，咱们以后还有大把机会见面，今天就不搞迎来送往那一套了，走了。”
上车就走，真的是说走就走。
目送牌号为9527的宝马越野车离去，众人的心忽然空落落了下来。
原来姚远不但对回龙镇重要，对他们这些乡镇干部来说，也同样重要，他走了，似乎主心骨就没了。
姚远走了，挥挥手什么也没带走。
林小虎和肖云的调动很简单，林小虎的编制在省厅警卫局，他到哪里都是挂职，简单得很，肖云更简单了，他本身只是协警，到了县里随便安排个临时工就完了。
鉴于此，林小虎进了计生局司机班，其实就是姚远的专职司机，肖云则到了县委基建办公室当了个办事员，说白了就是充当姚远的秘书。
常驻县城办事处的何雪莉老早就接到消息了，早早的就在计生局边上给姚远找了个住处，是两套三居室打通改造出来的大平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姚远起居的地方，另一部分则是林小虎等人住的。
不过姚远没有搞特殊化，拎着行李住进了计生局安排的宿舍里。再苦也不能苦干部，更不能苦领导干部。计生局也是个有钱的单位，办公楼修得高高大大的，后面是家属区，局领导每人一栋二层小洋楼，不知道多舒服。
当贫苦县的局长、副局长比大城市同级别的领导干部舒服多了。
有道是水浅王八多，全留友等人搞经济不行，在生活享受这块却是和世界接轨的。
姚远上任是悄无声息的，除了几位局领导和办公室主任知道，许多干部都并不知情。
到任的第一天马上参加了局领导工作会，会上确定了姚远的分工，没有悬念的是，超生罚款的征收这块工作交到了姚远手里。
这是最难做的工作，姚远刚来，理应先熟悉情况再慢慢接手，但是并没有给他时间。
是下马威无疑了。
姚远坦然以对，他正想主动揽过来呢，人家送上门了，他索性主动提出来负责计生检查这块工作，包括超生执行。都是又苦又累还会被人诅咒的活，他抢着干大家当然乐意。
傻不拉几的愣头青，为了政绩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是姚远给其他局领导的第一印象。
当然也有替姚远着急的，认为这么年轻的有大好前途的干部这么搞下去会毁掉，这个人就是局党委委员、计生专员吴绍基，没有职务的局党委委员，所谓计生专员，是为快退休的局领导设置的，听着大气一些，但不是行政职务。
不过吴绍基没有马上找姚远说这事，毕竟刚认识。
上半年的超生罚款马上就要期限了，还有一小半没有收上来，压力就全都压在了新来的副局长身上，他马上要倒霉了，好些人都于心不忍，但是都在等着看姚远的笑话的心思是一致的。
回龙镇是人口大镇，附城镇是人口比回龙镇多得多的人口大镇，与县府驻地所在的新城镇挨在一起，其镇政府所在便是早期的城乡结合部。
该镇历来是计划生育工作的重点难点镇，以超生游击队、罚款滞纳钉子户闻名全县，每年因为抓大肚婆、收计生罚款都出过事，甚至出过人命，计生局的领导一个脑袋两个大，久而久之，分管计生罚款就由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大家都躲着。
现在好了，年少不知畏的年轻副局长主动请缨揽过最难啃的两块骨头，他大概是认为这样能够让自己更快地站稳脚跟、做出成绩，因此偏向虎山行，殊不知即将要面临的是何种情况。
不过，也有和姚远一样着急的，他就是执行队队长劳文，他们执法队负责抓大肚婆、强收超生罚款，人手不够的时候其他部门都来人支援，但是责任还是他们执法队的。
如果是一位有经验的副局长分管，劳文心里还有点谱，居然让新来的副局长分管，上半年的指标看来是很难完成了。
能完成多少算多少，抱着这样的心思，劳文来到了新任副局长的办公室，敲门。
“进来。”
里面传来很稳重的声音，但是听上去很年轻。
劳文走进去，抬眼一看，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新副局长真的很年轻，比想象中年轻太多了，这真的是排名很靠前的副局长吗？
计生局四位副局长，这位新来的副局长排名仅次于常务副局长，其实正科级单位里没有常务不常务这一说，只是为了凸显第一副局长。因为姚远是正科级，因此他是排名第二的副局长。
这么年轻一个人就坐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劳文又不得不相信，而且茶几那里有个人坐着抽烟，像是在谈话。
此时都看着劳文。
劳文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姚局长，我是执行队的劳文。”
“劳队长，请坐。”姚远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道。
劳文笑着向坐在沙发上的林小虎点了点头，颇有些拘束地坐下，“姚局长你好，我有些工作向你做个汇报请示。”
“好，你说。”姚远打开工作笔记本，指了指劳文示意他说。
新任副局长如此认真对待，把手里什么都没拿的劳文搞得有些尴尬，心里再看不起人家年轻副局长，表面上的功夫也是要做得足足的，人家和局长一样是正科级。
“有两个事情。”劳文稳了稳神，“第一个是上半年的超生罚款还没有收齐，差了快三分之一，这里面主要是附城镇的，第二件事是有群众举报，附城镇新民村的李敬明的老婆汪阿姐已经七个月了，这一家是计生重点户，这是第五胎了。”
姚远记下，道，“你们以前是怎么做的？”
劳文汇报道，“超生罚款就是收，没有钱的就搬东西，附城镇农村多，家家户户都有牛啊猪什么的，实在是什么都没有的就没办法了，只能把他们房子扒了。”
顿了顿，他说，“至于大肚婆，像汪阿姐这种情况是一定要抓的。”
“抓了之后呢？”姚远问。
劳文说，“打胎，我们局就可以办，不用去医院。”
姚远的笔头顿住了，慢慢抬起头来，问，“以前都是这么干的？”
“是的，姚局长。”劳文没察觉到姚远的情绪变化，忙不迭地介绍道，“还没生出来的当然要打掉，生出来的没办法，只能罚款。”
林小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侧，“七个月大的胎儿也打掉？”
这个时候，劳文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很少，很少这种情况，因为七个月大的大肚婆也不好抓，他们跟游击队一样东躲西藏，另外，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超过三个月的一般都不这么干了。”
“那汪阿姐这个情况，你们以前是怎样处理的？”姚远扔下笔，问，他强烈地感觉到，把这些事情记录在文本上会让自己有杀人的冲动。
此时的林小虎总算是明白姚远为什么要主动要求来计生局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