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叫谭发,父亲给他取名为发,希望他能够发财发达,可现实却是残酷的,不到三十岁,却有着五十岁的形象,瘦瘦弱弱,穿的白色背心发黄了,后背有好几个破洞。
唯一完整的土房里只有一件家具——瘸了一条腿的方桌。最里面是用砖头堆起来的床,铺了木板,几条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毛毯,这就是一家人睡觉的地方了。
四个孩子站在门口边怯生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穿的衣服全都没有合身的,全都是破烂的。他们看着瘦弱的父亲面对着七八个高大的陌生人,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除了畏惧还有麻木。
谭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样说着家里的情况,憨厚之中带着对命运的妥协和冷漠。
“老婆生老五的时候难产死了,老五又是个瞎子,几个孩子超生罚款交不上,房子被扒了,村里只给分了三亩地,不够几个孩子吃,老五是个瞎子,养大了也是瞎子,实在没办法,只能对不起她了,下辈子再补回来。”
姚远问,“你父母呢?”
“都死了,一年死一个都死了,我大哥二哥也死了,大哥没孩子,二哥的孩子被二嫂卖了,后来二嫂跟其他男人跑去了。我让村里把我爹我娘的田地给我种,村里不肯,说人死了就没有地分了。”
姚远沉默着,说不上什么心情,只觉憋得慌。
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家庭究竟应该怎么样才能把几个孩子拉扯大。
回头看到售价将近四十万一台的帕杰罗越野车,姚远想起了一句话:最无情是人间。
“你们村马上要拆迁了,会有新房子住,你也会有工作做,会有收入。”姚远说,显得无力而苍白。
是他不努力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不管如何,以前的生活是悲剧,现在是悲剧,以后也是悲剧。
姚远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所谓的金字塔顶的那一小撮人,人间的痛苦和残酷已经远离。可在看不见的地方,像谭发这样的家庭何其多。
谭发说,“村里说不交超生罚款就不给新房子,我家这个……”
他回头看了看不能算房子的房子,懦弱地说,“我家这个房子也不知道人家认不认。”
姚远再一次沉默了。
良久,他问,“你希望得到什么帮助?”
谭发想了很久,很难为情地说,“老板,老五是个瞎子,如果,如果你可以给她一口饭吃……不能给也没关系,这是她的命。”
“可以治好的。”姚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谭发根本不相信。
姚远说,“你还年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孩子离不开父母,我资助你抚养,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我,我不卖小孩。”谭发很坚决地摇头。
这是这个男人最后的底线了。他宁愿扔掉有眼疾的老五,但却不会出卖孩子。这种奇怪的逻辑叫人难以理解。
姚远说,“不是买你的小孩,买卖儿童是犯法的。我帮你交超生罚款,我出钱给你的孩子上学,给你的孩子生活费,一直到他们十八岁。但是你要努力工作,你还年轻,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
“这……你……”谭发浑浊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里面还有一层疑惑之色。他已经认命了,不相信这样的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姚远不说话,回头对林小虎说了一句。
林小虎返回到车上拿了一叠现金过来递给姚远,崭新的第四套华夏币,一百元面值,一叠一万块。
姚远把钱递给谭发。
谭发看着鲜艳的钞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甚至没有见过一百元面值的钞票。
“这是一万块,交超生罚款应该够了,剩下的用来生活。”姚远说。
谭发怔怔地看着姚远手里的钱,慢慢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姚远,突然双膝下跪就要给姚远磕头。
姚远连忙把他扶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
谭发起身,胡乱地抹着眼泪,突然哀求道,“老板,你把孩子带走吧,把他们都带走吧,我不是合格的父亲,我把他们生出来没本事养大,是我对不起他们。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也许没有孩子的话,他已经随他的老婆去了。
这个男人,反而在看到了希望之后彻底崩溃了。
姚远拍着他的肩膀,道,“生活很难,但未来很好。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应该为几个孩子考虑,他们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了。谭发,你是男人,振作起来。”
“我对不起……”谭发低头放声大哭。
一阵痛哭过后,谭发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不断地向姚远弯腰作揖。
姚远不忍心去看那几个孩子的神情,他把钱放在谭发手里,拍着他的肩膀说,“征地之后会给你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农田也会重新分给你,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是男人,坚强起来。”
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宽慰了谭发几句后离开了龙背村。
在返回市区的车里,姚远用林威的大哥大给杨胜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杨主任,东岸岛动迁补偿不应该和其他事情捆绑起来,比如一些家庭没有缴纳超生罚款,村里以此作为理由剥夺村民获得赔偿的资格,这是严重违法的,也是非常无人性的。”
杨胜正在向郑恺进、周梁汇报东岸工业岛蓝图和跨海大桥的事情,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说,“姚先生,市里没有出台这样的规定,只要是征了农民的地和房子,全部都是按照既定的标准来进行登记的。”
“但是我掌握到的情况却是把赔偿资格和超生罚款捆绑了起来,可能还有其他捆绑。我的意见是非常明确的,东方石油总公司出钱,你们市府负责拆迁和安置,标准按照我们制定的来,绝对不允许和任何事务进行捆绑。”姚远沉声强调道。
杨胜看了看郑恺进和周梁,马上说道,“姚先生,请你放心,市里一定彻查,发现一个处理一个,绝对能够保证每一户拆迁家庭的权益。”
郑恺进伸手说,“我和姚先生说几句。”
杨胜放下大哥大,无奈地说,“他挂线了,听语气是很生气的。”
“基层的情况比较复杂,基层工作也有其特殊性。”郑恺进收回手,沉吟着说,“查一下吧,计生工作很重要,超生罚款要征收,其他款项也要征收,但是不能和拆迁安置捆绑起来。”
周梁却建议道,“郑书记,我建议成立一个工作组,我担任组长,监督和调查拆迁安置过程中的违规违法行为,发现一个处理一个,坚决把拆迁安置工作做到位。”
郑恺进思索着说,“没这个必要吧。”
“我认为很有必要。不下大力度管起来,以后他们就敢扣留农民的拆迁补偿款,农民怨声载道,以后的工作就更难做了。而且,姚先生亲自打电话过来,他虽然是年轻人,但很少发脾气,于情于理我们都要拿出态度来。”周梁坚持自己的看法。
郑恺进还在犹豫。
杨胜的大哥大又响了,他连忙接通,刚喂了一声就没声了,不一会儿,他慢慢放下大哥大,神情古怪地说,“是林总打来的,姚先生已经决定由南方实业来承担拆迁安置工作,补偿款直接发放到个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