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糖厂停车场,林威刚停好车,他师傅刘权过来,冷着脸道,“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检修去了啊。”林威目光躲闪,这小子只要说谎眼睛就乱看。
“放屁!其他人早回来了!”刘权瞪着眼骂,“你个死小子是不是和姚远混在一起了?人家是大学生,你就是个工人,你跟人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你有脸啊?还是他放的屁是香的?”
林威涨红了脸。
刘权冷哼道,“你爸内退把岗让给你,都是为你好,你倒好,不老老实实的上班到处乱跑,你可长点心吧!”
“师傅,我……”
“队长找你,记住态度好点,认真检讨。”刘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林威心里一惊,“队长知道了?”
办公室里,车队队长端坐着喝茶,边上坐着的赫然是刘义堂。林威却是不认识刘义堂。
“你干什么去了?还有没有点纪律性!”队长大声训斥着。
林威肥胖的身躯抖动着,头不敢抬。
“哑巴了?”队长站起来,背着手走来走去,“说话,干什么去了!不老实交代这个月你别出车了!”
林威顿时急了,满脸通红,委屈巴巴地说,“队,队长,我就是去了趟市里。平时其他人都开车回乡下的,我从来没开过啊,就这一次去了趟市里。”
“你能和其他人比吗!你才工作多久就学会偷奸耍滑了!你去市里干什么!”队长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样子,“不老实交代我扣你奖金!”
“去港务局了。”林威连忙说,“姚远去那里有事,我就陪他跑一趟了。姚远你认识的啊队长,咱们厂子弟里唯一的大学生!”
边上的刘义堂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脸色。
队长悄悄看了眼刘义堂,对了下眼色,随即微不可见地点头,继续板着脸问,“他一个学生跑去港务局干什么?”
林威一想,反正姚远不是厂里职工,说了应该没事,便说道,“他想做白糖生意,就是……”
他觉得蛮丢脸的,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做白糖生意?”刘义堂很惊讶,下意识地问。
林威疑惑地看向刘义堂。
刘义堂连忙整了整脸色,说,“小同志你不要紧张,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呢?姚远这个小伙子是很有头脑的,否则也考不上这么好的大学对吧。你说说什么情况,我们毕竟有经验,还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呢。”
林威人老实,但不代表他傻,别人却当他傻。这么明显的套话,林威心知肚明,当下生了一些警惕心。
他摇头说,“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送他过去然后在车上等他。”
刘义堂皱了皱眉头,打量着憨厚的林威,朝队长微微点了点头。
队长说,“林威啊,你是工人,人家姚远以后是干部,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以后就别跟着人家到处晃悠了,老老实实开你的车。”
“这话也不对,人嘛,多交几个朋友是好的。”刘义堂笑呵呵的说。
他和队长对着眼神。
队长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林威小心翼翼地问,“队长,别,别扣我奖金好不好?”
“看你表现,快回去。”队长不耐烦地赶人。
林威一走,刘义堂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老刘,那小子没你说的那么邪乎吧?几把毛都还没长全,能翻出什么浪来。”队长点了根烟,满不在意地说。
刘义堂阴森森地说,“早上你没在现场你不知道,那小子平时看着是个书呆子,实际上心机很深。而且,他好像知道我们不少事。”
“什么?他知道我们的事?”队长吓得站起来。
刘义堂压了压手,喝了口凉茶,说,“乌仁义啊乌仁义,你大大小小也是个副科级干部,手下惯着一百多辆卡车,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乌仁义明显紧张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门关上,压着声音说,“贪污公款是大罪啊!”
“小点声!”刘义堂瞪了一眼过去,“现在的问题不就是在姚家那小子身上嘛。上了大学应该是长了见识了,可能猜到了些什么。”
“那怎么办?”乌仁义忙问。
刘义堂思索着说,“刚才那小胖子说那小子准备做白糖生意,港务局我知道,挤压了好几个仓库的进口白糖。难道那小子要倒买倒卖?”
“那不是傻子吗,现在的糖价,怎么卖都是亏。”乌仁义说。
糖厂职工谁不知道现在食糖行情很差,西海糖厂要不是有上级给的生产计划撑着,早破产了。
“是啊,那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刘义堂沉吟着,忽然一拍桌子,“好办,去一趟港务局什么都清楚了。”
乌仁义诧异,“现在去?”
“现在去,这小子是个隐患,不把他解决掉你我都睡不安生。”刘义堂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
姚远买了十块钱苹果拎到病房,每个病人给分了一个,剩下三个给母亲,惹得母亲不断翻白眼。苹果是北方水果,这年头在南方那是妥妥的奇珍异果,卖一块二一斤,都能买半斤猪肉的。
“死孩子你花这么多钱干什么!”母亲压着声音朝姚远瞪眼,眼角扫了扫笑呵呵的病友们,咬牙切齿地说,“你想吃买一个就可以了,买这么多给不相干的人你是不是傻啊!”
姚远嘻嘻笑,道,“没几个钱,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厂子里的破碎机是我修好的,有奖金呢。妈,我跟你说啊,我们学校什么都教,就凭我这个本事,赚钱太容易了。”
他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我上午不是出去转了一圈吗,正好碰上县汽修厂有个车出现疑难杂症,恰好我会修。您猜怎么着,我给他们修好了,县汽修厂给了四百块工钱。”
说着,他取出钱放在母亲手里,“买了十块钱苹果剩下的都在这了。”
母亲愣住了,忽然像做贼一样抓着钱就往背后藏,紧张地东张西望,看到没有人注意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
姚远觉得好笑又心酸。
母亲一辈子就是这样,哪怕后来自己当了中层领导经济极大改善之后,多病的母亲依然节俭得让人心痛,穷怕了!
母亲啰哩啰嗦地问了很多问题,就是怕这钱来路不正。这可是四百块钱啊,两个月工资了。姚远拍胸口打包票,母亲才放下心来。
很快,母亲又有新烦恼了,钱该藏哪呢?
“一会儿姐送晚饭过来,你给她拿回家藏起来。”姚远说。
“只能这样了。”母亲精神高度紧张,看谁都像是看小偷,她抽出二十块钱给姚远,“你拿着用。”
姚远接过顺手就塞口袋里,母亲瞪眼说,“装好别弄丢了扎了别人的脚!”
“知道了,丢不了。”
陪着母亲说了一阵子话,大姐带着饭过来了,姚远找了个理由走人,杵在医院门口等着。
一根烟没抽完,罗进红骑着摩托车就来了,四十公里的路程他半个多小时就赶了过来,看得出来心情是很急切了。
姚远打量了一眼那摩托车,是本田125cc男装摩托车,一万多一台,而且有一点时间有钱也没地方买。显而易见,罗进红是风光人,没点实力和胆子,还真不敢承包五百吨进口糖。
“边吃边聊?”姚远笑着问。
罗进红说,“我请你,上车!”
姚远却指了指不远处的牛杂小摊,说,“还是我请你吧,吃口新鲜的。”
西海的牛杂是最有名的,市场春风刮起,不甘贫困的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开饭店,可是大部分没有足够的本钱,于是小摊就出现了,一副箩筐肩上挑,走街窜巷有之,路边架起叫卖亦有之。
像学校和医院门前路边的小摊是最多的,客流可观,不起眼的小摊有时候一天卖三两百块钱,国营工厂职工都不香了。
罗进红看了眼脏兮兮的小摊,勉强笑着道,“还是我请你吧,我知道个饭店味道不错。”
姚远笑了笑,径直往牛杂小摊走过去。
罗进红以为他故意这么做来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然而,姚远是真的好这一口。上一辈子兜里没钱,走过路口看着别人一串一串地大快朵颐辣得直哈气,他就在心里发誓,等参加工作有工资了天天吃顿顿吃。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再也吃不回本来的味道了。
人呐,什么阶段该做什么样的事,千万别犹豫,这是四十岁生日时,姚远总结出来的人生感悟。
五毛钱两串,姚远抓了三十串,还要了两份烫菜,就大口的吃起来。这年月的牛杂串分量十足,远不是二十年后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坑人货。
罗进红架好车,硬着头皮坐下来,也捏起一串吃起来。
好一阵子,姚远没有谈事的意思,他心里一横,不就是比耐心么,老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比不过你这么个小年轻?
即使心里很急,但他也忍住了。
他也是穷人出身,考上了中专走出农村分到港务局工作,恰恰有那么一些农村进城的人吃上了商品粮之后,反而更瞧不起农村人。罗进红做生意发了财之后,隔三差五的下饭店,一顿吃个一百多块钱都不带皱眉头的。
那批进口白糖砸手里之后,别说下馆子了,连摩托车都不敢开了,没钱加油啊!
要不是为了尽早脱手,他肯定会骑自行车过来。
“你提的条件我答应,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罗进红终究忍不住了,主动开口说。
姚远一笑,说,“货可以先放在十一号仓库里。”
罗进红顿时吓得脸色苍白,难道这小子听到了我和孟豪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