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8年9月19日,布宜诺斯艾利斯。
在早期,西班牙人先后往拉普拉塔地区移入了三千移民,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同宗同源的半岛人。但人分三六九等,财富多寡最终决定一切。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个人发展经历的不同,他们迅速分化,没有土地的西班牙人四处流浪,一部分与当地印第安人结合。他们生下的混血后代,因为保留较多印第安文化传统,被称为高乔人。
蒂亚戈·阿尔马达是当地一名颇有影响力的高乔人首领,身边常年聚集着三五十名彪悍的高乔牧马人。平日里,他们以替人放牧牛羊、充当保镖护卫为生。偶尔,也会纵马于广阔的潘帕斯草原,捕捉野牛群,然后卖与城里的半岛人和克里奥尔人,赚点小钱。
哦,有时候,他们高乔人也会受西班牙殖民当局的征召,跟随他们去征讨周边的佩文切斯人、查鲁亚人和图皮人,享受纵马战场,肆意收割人命的杀戮感觉。
然而,这几年来,拉普拉塔殖民当局对他们这些自由不羁的高乔人,充满了敌视的态度。甚至,那些当地的克里奥尔人和梅斯蒂索人眼里更是露出满满的恶意,稍有言语或行为侵犯到他们,便会遭到他们凶狠的报复,甚至直接开枪射杀他们。
蒂亚戈·阿尔马达知道,这些针对他们高乔人的恶性报复事件的发生,完全是他们自找的。
数年前,当地殖民政府为了驱逐那些侵入西班牙领地的齐国人,先后征召了他们高乔人两次,随同当地的殖民军和武装民兵进攻齐国殖民据点。但不幸的是,骄傲轻敌的西班牙人连败三阵,损兵折将。
就在那几次战斗中,他们高乔人都是率先骑马逃离战场,将可怜的殖民军和武装民兵丢给了齐国人,沦为任人宰割的战俘。
虽然,这并不是西班牙人战斗失利的最主要原因,但那些心胸狭隘的半岛人和克里奥尔人还是因此忌恨上他们高乔人,将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他们的临阵脱逃,时不时地借机报复他们。
眼瞧着拉普拉塔已经不太好混了,蒂亚戈·阿尔马达近期准备带着兄弟们前往查科去碰碰运气。据说,那里有不少新的定居点,说不定可以寻到谋生的好活计。我们高乔人英勇强悍,而且惯于马上生活,到什么地方也不至于饿了肚子。
可就在傍晚时分,几名相熟的高乔人兴冲冲地找了过来,给他说了一个惊天的大事。
“发动武装起义,推翻西班牙人的殖民统治,建立一个没有任何种族歧视,没有任何压迫,并且人人平等的独立王国?”蒂亚戈·阿尔马达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几个高乔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一切,可能实现吗?”
“当然可以实现。不仅仅在拉普拉塔,就是在整个美洲大陆,不满西班牙人统治的人千千万万,又何止我们高乔人?就是那些土生土长的克里奥尔人,也是对西班牙王室充满了厌恶和憎恨。那些无能而又愚蠢的半岛人,凭什么就能骑在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对所有的人肆意欺压,极尽剥削。”一名粗犷的高乔人不无怨毒地说道:“这一切,我们都受够了,是到了该彻底改变的时候了。”
“你代表的是北边葡萄牙人,还是南边的齐国人?”蒂亚戈·阿尔马达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望着那名混在数名高乔人中的瘦高汉子。
“我现在虽然效忠于南边的齐国人,但我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美洲人,因为,不仅我的余生将在这里度过,将来,我的后人也会继续生活在这片热土。”来安德罗·帕雷德斯微笑着说道:“我们的头领是一位高贵的齐国皇室贵族,身上流淌着两位东方帝王的血脉。他有志于在美洲大陆建立一个独立、富强而又包容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所有的民族享有平等的地位,每个人都有充分的宗教信仰自由和人身自由。”
“你们嘴上说得漂亮,但最后难保不是在利用我们。”蒂亚戈·阿尔马达不屑地说道:“据我所知,齐国人正在遭到西班牙数千大军的围攻,形势及及可危。所以,你们想利用我们高乔人与当地人的矛盾,扇动我们发起武装叛乱,以此扰动西班牙人的后路,继而减轻你们齐国人的军事压力。”
“数十年来,你们高乔人备受西班牙人欺辱和压迫,看来并非赖于他们的贪婪和凶残,更多的原因,是你们高乔人的一味消极避让,委曲求全,甚至是贪生怕死,从而甘愿被那些来自半岛的西班牙人凌辱。”来安德罗·帕雷德斯讥笑道:“在我眼里,你们甚至还不如那些愚昧落后的佩文切斯人和特维尔切人。他们至少可以在我们尊贵的庆王殿下统治下,享受数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幸福和自由,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这位齐国的使者,你已经成功地引发了我的怒火。”蒂亚戈·阿尔马达凶狠地盯着来安德罗·帕雷德斯,“在我看来,不论是西班牙人,还是齐国人,最终都是为了获得这片广袤土地的统治权。即使,驱逐了贪婪而又愚蠢的西班牙人,在我们高乔人眼里,不过是换了一个新的主人,依旧会再度重复西班牙人的统治路径,在成千上万的美洲人之间,继续划分出一个个不同的阶级和种族,从而维护他们所谓合法的统治秩序。”
“不!”来安德罗·帕雷德斯摇头说道:“我们尊贵的庆王殿下是一个非常睿智,而且非常包容的领袖。他拥有高贵的品质,丰富的学识,宽容的胸怀。在我们的领地内,所有人都是拥有完全独立的人格,不论他以前是来自欧洲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还是本地的印第安人,在身份地位上,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什么种族,只要能证明自己拥有才能和学识,都会受到不拘一格的重用。哪怕,你曾经是一个奴隶,在我们的领地内,你也可以完成华丽的身份转变,或者成为一个军队的指挥官,或者成为一座堡垒的统领,或者成为一支舰队的统帅。”
“……”蒂亚戈·阿尔马达看了看身边早已经颇为意动的同伴,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你所说的一切,不会是为了蛊惑我们高乔人发动武装起义,而故意编造出来的吧?”
“你知道在八年前,我是什么样的吗?”来安德罗·帕雷德斯微笑着说道:“那时,我只是一个来自热那亚的卑微契约奴,为了填饱肚子,漂洋过海来到这片广袤的美洲大陆,为贪婪而又残暴的农场主做牛做马,备受虐待,随时处于死亡的边缘。而现在,我隶属于庆州黑衣卫,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少尉军官。我现在不仅拥有一个幸福而温馨的家庭,而且还有一大块可以永久传诸于子孙的土地。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美洲大陆真正的主人,而不再遭受来自外来者的欺压和凌辱!”
蒂亚戈·阿尔马达听了,呆呆地看着来安德罗·帕雷德斯,心下却已波涛汹涌。
我们所有人,都将成为美洲大陆真正的主人!
这一切能实现吗?
这个时期的美洲大陆,包括葡属巴西,经过一百八十多年的殖民统治,已存在着严重阶级矛盾和种族矛盾,以及宗主国和殖民地之间的矛盾。
当年,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开发殖民地靠的都是本国的光棍汉,只有殖民地高官才有条件带上自己的老婆和女儿。
这是因为殖民地开发对于男人来说都是十分危险的工作,在1514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招募了2000名骑士前往美洲,在没有遭到土着大规模抵抗的前提下,一年之内就因为饥饿和疾病死了七百多。英国人开发北美大陆初期,也因为各种原因,一年就死了一半殖民者。因而,殖民者要么把老婆孩子扔在老家,要么干脆就是光棍汉。
因为担心殖民者的婚姻问题,西、葡两国最初还扭扭捏捏地往殖民地送犹太娘们,后来干脆就鼓励本国的殖民者和土着结婚,因为它根本就管不住。
在很长一段时间,西班牙在美洲殖民地中白人男女比例经常是在十比一以上。但西班牙白人殖民者懒得讨好本国的女人,根本不给本国的女人“天价彩礼”,因为他们可以直接收纳印第安小妾,可以用“黑珍珠”们暖床。在16、17世纪平均每个白人殖民者都有近十个土着小妾以及若干黑人女仆。
白人女子在西班牙殖民地更像是奢侈品,像科尔特斯那样的人生赢家固然被羡慕,但一般的西班牙殖民者也不在乎。在一百多年的殖民历程中,殖民地形成了多种族、跨血统事实婚姻的现状。
因为白人殖民者要是正式结婚就少了很多沾花惹草、开后宫的机会,印第安土着居民和混血后裔结合时也觉得举办正式婚礼费钱。
尽管美洲殖民地的合法婚姻不多,但殖民者后代之间还是分出了三六九等。盖因,西班牙人非常喜欢将人划分各种等级差别。比如,都是西班牙殖民者,卡斯蒂利亚人就自认比阿拉贡人高贵,因为美洲大陆原则是卡斯蒂利亚王国的产业,美洲大陆悬挂的就是卡斯蒂利亚王国的旗帜,卡斯蒂利亚王国出身的殖民者看阿拉贡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滴咕,“臭要饭的来我们卡斯蒂利亚人的殖民地要钱来了”。
在西属美洲殖民地,地位最高的就是半岛人,他们的父母都是尹比利亚半岛出生的白人,他们可以担任殖民地的高层职务,拿走了最丰厚的殖民地利益。
其次就是出生在殖民地白人的后裔,他们被叫做克里奥尔人。克里奥尔这个词最早还是葡萄牙语,指的就是主人家的黑奴。西班牙人认定的克里奥尔人中居然还有印加王室的后裔,西班牙殖民地还有给钱就卖血统证明的传统,克里奥尔人就被看作是血统可疑的殖民地白人。
这两部分人是西属美洲殖民地的重要支柱,整个社会上层阶级,包括殖民地中上层官员、大庄园主、大牧场主、大种植园主、大商人、矿主和纺织工场主,皆由他们组成,另有极少数梅斯蒂索人。殖民政府官吏握有行政、司法大权;当地贵族享有西班牙贵族的特权,拥有财富和权势,不纳人头税,协助前者统治土着民众。
在整个西属美洲的两大总督区只有约1200--1500名根正苗红的西班牙本土士兵,却有近万名克里奥尔民兵,克里奥尔人还充当了殖民地的中层干部和种植园主。
白人殖民者和印第人的后裔被叫做梅斯蒂索人,这部分人中的佼佼者也会被白人殖民者看重,如果他们的父亲是卡斯蒂利亚人,他们就被叫做卡斯蒂索人,他们的地位和西班牙人相当。
但如果是印第安勐男找了梅斯蒂索美女,他们的孩子就被叫做乔罗人,乔罗人再找印第人,印第安勐男的孙子和外孙就变成了恰米索人。西班牙白人和黑奴产生的后代叫做穆拉托人,这些黑白混血的美女在殖民地的众多矿山很受欢迎。
西班牙白人男子和穆拉托的后代依旧被叫做摩里斯科人,他们的地位就远比卡斯蒂索人低。印第安人和黑人、穆拉托人的后代结合,就变成了桑博人。黑人和印第安人也有不同的地位,甚至连不同地区的印地安人也有不同的地位。
因为数十万西班牙殖民者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最终给殖民地创造了数十个不同血统、不同地位的族群。
嗯,现在分析起来是有点晕,但当时的人们可不觉得。在西属美洲殖民地为了血统和荣誉决斗的事司空见惯,混血帅哥要泡美女还要特别能战斗才行。梅斯蒂索人和克里奥尔人为了土地和财富,经常主动向印第安部落开战,葡属巴西的黑白混血族群也经常跑到巴拉圭去抓瓜拉尼印第安人。
齐国因为受限于距离的遥远,再加上没有什么极具诱惑的经济利益,使得齐属美洲殖民地区倚为核心的汉人族群数量非常少。
这就使得齐子搏不得不按照身边参谋团给出的建议,吸收一切可为王前驱的炮灰,以夷制夷。哦,不是,应该是联合美洲所有反西班牙殖民势力的各民族、各阶层人群,建立一个广泛的统一战线,逐步驱逐和蚕食西班牙殖民领地,最终建成一个美洲人自己的国度。
为了建立一个所谓美洲人自己的国家,齐子搏还专门研究了清虏在辽东一隅勃兴的过程,准备充分借鉴和参考当年清虏如何以满八旗为核心,汉八旗和蒙八旗为助翼,众多降附汉军为前导,进而席卷整个中原的一系列政治和军事方略。
针对西属美洲殖民地尖锐的种族矛盾、阶级矛盾,以及宗藩矛盾,齐国人打出的所谓各民族自由、平等、宗教包容等冠冕堂皇的口号,还是极具蛊惑性和扇动性。
在9月下旬,西班牙拉普拉塔殖民当局惊愕地发现,那些桀骜不驯的高乔人发动了令人发指的叛乱。
无数的种植园遭到袭击,农田被践踏焚毁,庄园被点燃,男人被杀死,女人被凌辱,所有的财物也被洗掠一空。甚至,布宜诺斯艾利斯城的郊外,也不时有高乔人骑马纵横往来,截杀落单的殖民地官员和商人。
整个拉普拉塔顿时陷入一场巨大的动乱之中,以至于前方正在征讨齐国殖民据点的西班牙大军,隐有后勤补给被断绝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