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幸之道:“陆主使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敬仰归敬仰,可莫要多事才好。”
“上柱国尽管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在下此来,只为瞻仰甘老丞相风采,绝不敢逆势而为……”陆沉瞥了一眼阁门前那些披坚执锐、叫骂不停地诸门阀兵马,摇头道:“说句冒犯揣测的话,如果不出所料,上柱国以及诸位阀主是不准备让甘老丞相活着走出去了,群情激奋,刀剑无情,在下只是仰慕甘老丞相,又怎敢多事。”
陈幸之满意说道:“陆主使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不然若犯了众怒,即便是老夫,也未必能从中斡旋。”说罢一拽马缰,溜达回了陈阀阵营。
虽说是东晋上柱国,东晋最有权势的人物,可那副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嘴脸,委实惹人厌恶,杨浊恨不得将他从马上拉下来,赐予一顿家传老拳,将他打得鼻青脸肿,一解心头恶气。
仇厉更是冷不丁淡然道:“院长若同意,卑职今夜便灭他满门。”
陆沉闻言苦笑,这位血屠阎王,杀气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重啊,动辄便是暗杀取命、灭人满门,如果不是眼下人多眼杂,陆沉丝毫不会怀疑,仇厉必会忍不住取陈幸之的项上人头。
“有陈幸之这等搅屎棍在东晋搅和,对于咱们大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兴许日后更有利用的机会。就让他狂吧,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狂着狂着,没准这位上柱国便忍不住造反了呢?”
陆沉不以为意,脸上甚至浮现出微笑。
仇厉只能强压着怒火。
黎崇执掌督监院时,督监院无论在何地,几时受过这口恶气?
那时但凡是天底下活着喘气的,谁不对北齐督监院畏惧如虎,甚至谈之色变?
只怕遭受督监院无孔不入的暗杀,这辈子都在死亡的边缘游离,无时无刻不处于担心被突然窜出来的杀手剁成肉酱的恐惧之中。
可也正因如此,督监院天怒人怨,一旦皇帝报以漠视态度,便顿时墙倒众人推,所有的风光瞬间烟消云散。
陆沉一向的谨小慎微,着实与黎崇执掌督监院时的杀伐果断是两个路数。
谨小慎微,说难听点就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按理说很难不被属下误会为胆小怕事。
可仇厉还没有这么浅薄,他知道,陆沉不是胆小怕事,只是精于计算,擅长隐忍,没有把握的事情决然不会轻易而为之,而一旦有十全把握,或者是七八成的胜算,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院长就会立刻变作修罗面孔,展现他的可怕手段!
张扬跋扈,杀伐果断,是个人都可以。
但隐忍,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就像陆沉常说的,掌握好静动的分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一昧的横冲直撞,早晚会撞得头破血流。
“他会的。”
仇厉说道。
陈幸之太狂了,明显想要与大齐搞好关系,但那副身为上位者的狂妄自大面孔却半点都遮掩不住,这种人横行霸道惯了,已然是目空一切,如果说世家门阀中谁会第一个造反,那么仇厉丝毫不会怀疑,必然会是这位东晋上柱国!
瞧甘衡还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敢出来,还是有其盘算,陆沉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又有门阀匆忙而来——
正是沈阀!
沈阀公开支持宇文皇氏,已然与众世家门阀站在对立面,眼下赶来忘忧阁,多半就是奉了宇文琛的旨意,给甘衡撑腰来的。
诸阀主岂能给沈昶好脸色?待沈昶带着兵马停在忘忧阁门前,夏侯阀阀主、漠南大都护、龙虎大将军夏侯婴第一个开口冷嘲热讽道:“沈国舅,这是吹得哪股子风,竟将你给吹来了。”
沈昶身着甲胄,闻言面无颜色,翻身下马后,高举手中的圣旨,说道:“奉陛下旨意,沈某特来迎接甘老丞相,入宫面见陛下。”
面对圣旨,诸阀动也不动。
“我等为何来此,沈国舅难道不知?”夏侯婴哈哈大笑,下一刻,便陡然换做一副阴狠面孔,低喝道:“老甘衡你休想带走!”
他话音一落,身后夏侯阀的部众同时拔出刀剑,虎视眈眈。
紧跟着陈阀、公孙阀、宋阀……亦相继拔出刀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见血的架势。
沈阀也不是吃素的,部众亦紧跟着拔出刀剑,针锋相对。
沈昶环视诸阀主,忽的摇头道:“诸位,这晋国到底还是陛下当家做主,尔等陈兵于此,意欲杀死当朝丞相,难道是想要造反么!”
陈幸之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道:“沈国舅怎敢给我等扣上造反的帽子,甘衡老匹夫惑君谄上,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实乃大大的奸臣!我等清君侧,正朝纲,都是出于对陛下的忠心,怎的便是有造反之心?如若一片忠心,不能得到陛下体谅的话,那我等也只能是先斩后奏,等事后,再向陛下请罪了。”
说罢,他虎目一寒,大声道:“给我冲进去,将奸臣甘衡带出来枭首示众!”
“诺!”
陈阀部众齐声大吼,便要冲进忘忧阁。
沈阀紧守门户,沈昶上前一步,大喝道:“我看谁敢!”
毕竟是当朝国舅爷、沈阀的家主,陈阀部众被震慑住了。
公孙阀阀主公孙衍冷笑道:“沈兄,何苦为了这么一个老东西,伤了咱们之间的交情呢。”
沈阀说道:“陛下旨意,沈某不敢不听,若诸位执意要忤逆圣上,那沈某也只好不客气了。”声音中没有丝毫情绪。
宋阀阀主宋神通一瞪眼睛道:“沈昶,你莫非以为就凭你手底下这点人,就能挡得住我等?”
沈昶淡淡说道:“单凭眼下这点人,确实挡不住诸位,可若加上金枭卫呢?”
余音未歇,从外忽然涌来无数兵士,皆执握长戈,腰横铜剑,很快便将整个忘忧阁围得水泄不通。
诸阀见状,陷入一阵混乱。
陈幸之阴沉着脸道:“沈昶,连金枭卫都动用了,你想做什么?想要将我等一网打尽不成!”
公孙衍有些慌张说道:“我等若有个什么闪失,在城外驻扎的大军就会立时冲将进来,将整座豫衡城踏平!”
夏侯婴暴怒道:“沈昶!你想与诸门阀为敌不成!”
宋神通黑脸道:“沈阀即便势力强大,可与诸阀为敌,怕是还差点火候!”
众阀主怒不可遏。
沈昶摇头,说道:“金枭卫乃皇室亲卫,若非陛下授意,沈某哪来的职权调动。诸位,陛下已经赦免甘衡,命甘衡重领相印,回归朝堂,你们堵在门口,喊打喊杀,未免也太不将陛下放在眼里里,你们这是要……造反!”
陈幸之哈哈笑道:“我等若想造反,就不会只带些亲兵在城中了,沈国舅,这趟浑水,我劝还是莫入为妙,今日你力保甘衡,与我等为敌,难道就不曾想过你沈阀日后会面临何等处境么?”
沈昶声音无一丝一毫的情绪道:“为臣者,只管听从陛下的旨意办事,若因此而得罪了诸位,还望诸位能够谅解,若诸位仍要怪罪,沈某也无可奈何。不过,沈某还是要事先提醒诸位,我沈家虽然从不仗势欺人,却也绝不任人欺辱,大不了便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沈家怕得谁来!”
夏侯婴寒声道:“看来国舅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站在皇帝那一边了。”
沈昶面露讶色,奇怪道:“我沈昶乃东晋臣子,自然要唯陛下马首是瞻,夏侯大将军,莫非你当真要造反不成,否则焉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夏侯阀虽然不敬皇室,可到底还不曾捅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如若捅破了,那便是逆党!
即便皇室没有实力剿灭夏侯阀,可诸世家门阀暗怀鬼胎,别看眼下同仇敌忾,但鬼晓得到时会不会反戈一击,“帮助”皇室,兵合一处,先将势力排名第二的夏侯阀打垮打散,以为日后争霸帝位铺平道路。
能够成为一阀之主的,没有谁会是傻瓜,纵然脑子不灵光的,背后亦有谋士出谋划策,这道理夏侯婴的帐下军师早已经对他说了无数遍,所以饶是他对皇室充满藐视,却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赶着去领受这造反的帽子。
“某乃陛下臣子,自然忠心陛下,你怎敢接二连三往某的头上扣造反的帽子!你其心可诛!”
夏侯婴勃然大怒。
他被激怒,竟说出忠心宇文琛的话,这话平时说倒没什么,可现下正是诸世家门阀联合起来对抗皇室的敏感时期,他这番话顿时便引得那些阀主面色微变。
夏侯婴此话一出,便觉不妥,可想要将话已经收回已经迟了,唯恐诸阀误会,只能咬牙道:“沈昶,我等是为陛下铲除奸佞,你出来制止,难道是与甘衡那奸臣狼狈为奸,乃为一丘之貉!”
“奸佞?甘老丞相为晋国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如果不是甘老丞相,兴许晋国早就已经被当年西楚的铁骑给踏平了,怎的就成了诸位口中的奸佞之臣?”沈昶说道:“况且就算甘老丞相是为奸佞,也该由陛下处置,诸位越俎代庖,忤逆陛下,实在是有违臣子本分,还是尽快散去,陛下宽宏仁德,定当会既往不咎。”
宋神通蔑然道:“沈国舅,你凭三言两语,就想我等退去,未免也太天真了吧。”
陈幸之更是直接,牵着马缰逼近沈昶,傲然说道:“老夫就在这里,沈国舅若有胆子,便下令金枭卫取老夫的项上人头!”
“上柱国言重了。”沈昶拱了拱手,随即眉头一皱,问道:“非得闹得兵戈相见不可?”
陈幸之冷冷道:“沈国舅若是不计后果,那便拼个鱼死网破,又有何惧。”
他不信沈昶当真敢动手。
诸世家门阀从各地带来的大军便陈于豫衡城外,如若诸阀主死在这忘忧阁外,门阀大军顷刻间便会攻陷城门,直捣皇宫,将皇帝,沈家,全都杀戮殆尽!
沈昶确实不敢动手,沈阀虽然公开支持皇氏,眼下更是代表皇氏前来与诸阀主针锋相对,可这只不过抛头露面的场面活儿,真要将整个沈阀的生死存亡当做筹码,他还没有这个破釜沉舟的勇气。
况且在来时,宇文琛的用意已然很明确,甘衡是必定要保住的,但也绝不能与诸阀彻底撕破脸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昶一时只觉为难。
场面正是僵持不下,却听忘忧阁的门忽然缓缓打开。
“这么多人来迎接老夫,老夫真是荣幸之至啊。”
老相甘衡走了出来,面含微笑,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紧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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