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琅冷哼一声,就在他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倏然瞥见一束弱不可视的残影在余光里微微一晃,仿佛有什么奇特的力量指引,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外面一条无人的小道上,飞琅大吃一惊,眼前的残影凝聚成型,变成记忆里某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人,一字一顿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是溯皇最信任的人,一心想带潇儿回去,究竟有何原因?”
“您是……”飞琅低声询问,听见胸膛里心脏的响动清晰而急促,帝仲的眼眸明灭不定,终于缓缓说出了心底酝酿已久的疑问,“浮世屿躲着上天界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飞琅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咬牙,坚定的回答:“是为了不沦为上天界的傀儡和玩物。”
“不,不是。”帝仲一口反驳,看着对方脸上凝重的神色,仿佛彻底明白了过来,叹道,“是因为你知道真相,知道天火是神界逃犯,也知道我……就是她的创造者,所以带着天火之力的神鸟族才会竭尽全力的远离上天界,为了不让这件事被世人知晓,也为了不让拥有天帝之力的上天界察觉到她的身份,所以你要带走她,只有回到浮世屿继续与世隔绝,她才能安全。”
飞琅抬起头,那双眼睛犹如千年古井中的水冰凉彻骨,开口的语气充满了无奈:“您都知道了。”
“我不会伤害她。”帝仲的眼中暗光游走,似乎按捺住了什么复杂的感情,淡淡道,“上天界貌合神离,早就形同虚设,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上天界的任何人侵犯浮世屿。”
“您该知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飞琅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苦笑,“溯皇只将此事告诉了我一人,我守着这个巨大的秘密数万年,只希望能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好传承的火种,我不在乎什么天狱逃犯,我只知道没有火种的力量,就没有神鸟族的今天,更没有浮世屿的安宁和睦,可是为什么双子都爱上了上天界的人?越是想远离,越是逃不掉!”
他闭上眼睛,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大人觉得神鸟族是永生的吗?”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帝仲淡然接话,他的笑容灼灼生辉,明媚无双,却是说出了和传统认知完全相反的话,“人类的寿命不过匆匆百年,相比浮游却也等同于永生,都说神鸟族是永生的,其实真正活过万年的家伙很少,因为漫长的生命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来支撑,大多数神鸟族会在绝望之际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所以没有人知道这种永生是不是真的能比肩日月,或许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永生罢了。”
“呵……”飞琅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眼里的光明灭不定,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也已经濒临极限了,所以我希望小殿下独当一面,尽早为浮世屿撑起一片天……”
“她只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罢了。”帝仲接话,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天火最初的罪就是贪玩所致,那是她的天性,而所谓守护和责任,则是成长,成长会失去很多,我不希望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飞琅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的脸,和传说中征战四方的战神截然不同,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的说了下去:“真正的永生其实只有天帝亲手创造的天火,但凤凰的躯体终有消逝的那一天,所以天火必须一直以新生的方式传承,传承会磨损记忆,只有最重要的东西会被铭记下来,澈皇察觉到这件事之后,或许是当年那份囚禁之苦掩埋在记忆深处实在太过痛苦,她不希望双子继续传承这份孤独,所以擅自抹去了这段回忆,原本双子对此毫不知情也并无大碍,毕竟浮世屿数万年都是避着上天界,加上那种霸道的点苍穹之术,浮世屿有足够的理由远离你们,可是、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她们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爱上了上天界的人?”
飞琅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似在讥讽,又饱含哀伤:“长殿下毕竟不是真正的天火传承者,她喜欢上那只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种倒也无伤大雅,所以当她恢复之后拒绝返回浮世屿,澈皇也没有强求,可是为什么小殿下会爱上您?是因为您是她的创造者,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一定会在初次见面的那一眼爱上您,一定会在之后的几千年时光里默默记住您,也一定会在您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认出您,她就是为了您而生的……”
帝仲默默的听着,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眼里却掠起了一抹无人能懂的失落:“是呀,她明明是为了我而生的,为何最终爱上了别人呢?飞琅,天火传承数代,只有她有着和当年神女一模一样的容颜,也只有她对我一见钟情,她就是为我而生的,甚至是为了助我复生而特意来到了我的身边,可是你说……为何天命如此,我却最终失去了她?”
飞琅无言以对,他竟然能从这位传说级别的大人物脸上看到如此绝望的神情,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靠近他的耳边低声呢喃:“因为天命已经改变了,她可以有全新的未来,所以——不要逼她回去了。”
飞琅恍若失神的听着,心有感触的刹那间,眼前的残影已经消失不见。
天征府的后院里,萧千夜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在看到白色的光汇聚成残影闪烁了一刹后才不约而同的收回了视线,舒少白轻咳一声,发现云潇正好奇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那目光带着警惕,一时间有几分好笑,他慢悠悠的扭头冲着云潇问道:“好看吗?”
云潇嫌弃的啧啧舌,显然这张和夜王一模一样的脸勾起了太多痛苦的回忆,努努嘴狡辩:“难看死了。”
“那就别盯着我看了。”舒少白啧啧了两声,忍着笑故作正经的说道,“免得脏了姑娘的眼睛。”
然而云潇并没有挪开眼睛,虽说萧千夜和萧奕白是孪生兄弟,两人的性格也天差地别,但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血缘带来的某种奇妙的相似,现在看见舒少白,她还是第一次发现一样的容颜下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气质,仿佛那个几度将飞垣逼入绝境的夜王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她赶紧用力甩头终止了自己古怪的幻想,勾起了一抹优雅狡谲的浅笑,忽然挑眉喊了一句:“姐夫?”
舒少白微笑着看着她,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有趣,索性瞄了一眼萧千夜跟着喊了一声:“妹夫。”
“咳咳……”萧奕白一时没忍住发出了笑声,不嫌事大的转向云潇补充了一句,“弟妹。”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云潇抓着脑袋暗搓搓的在心底整理着这些奇怪的亲戚关系,在她分心之际,院内的白色残影微微一晃,舒少白瞳孔顿缩,找着借口笑吟吟的说道:“此番过来帝都城原本是为了协助丹真宫研制针对毒瘾的特效药,不过若寒喜欢外城热闹的街市,我就陪她一起住在秦楼,那里每天晚上都在玩一种叫摇铃局的游戏,有个三岁的小姑娘特别厉害,恐怕赢得钱已经够她花一辈子了吧……”
“三岁的小姑娘?”云潇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由倒吸一口寒气,舒少白若有所思的点头,脸上扬起了明亮的笑意,“长的倒是真心可爱呀,说话奶声奶气的,连若寒都很喜欢她呢,不过孩子那么小,天天混在一群奸商里玩黑市喜欢的游戏,可不要被人带坏了才好。”
话音未落,云潇已经一个箭步冲出了天征府往外城秦楼狂奔过去,后院的门被一阵轻风合上,帝仲的光影这才终于清楚的浮现在众人面前,舒少白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他的轮廓几乎苍白到透明,唯有不变的金银异瞳还是记忆深处最耀眼的模样,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心底微微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抽枝吐芽,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特殊感情,他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仿佛是将什么疼痛用力压制下去。
他一直以为古代种是不会继承旧主的感情的,因为从他吞噬夜王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未在那个人的躯体里感受过这些东西,直到现在,当他曾经并肩同行的同修出现在眼前,这种感情竟然如此的激烈复杂。
夜王是个杀伐果断,对外界几近绝情残忍的存在,他所有的包容忍让都只给了上天界为数不多的同修,偏偏也是这唯一的弱点,让他从高空坠入尘埃,被他最为鄙视的渺小人类踩在了脚下。
帝仲也在看着他,只是一刹那又将目光望向了更远的地方,雪原的决战似乎还在昨朝,他一度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给那个罪恶滔天的同修留下一线生机,他甚至愿意以自身去代替他偿还欠下飞垣的血债,可是最终他还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情义,埋葬了最后一抹希望,万年的羁绊一朝崩塌,再无转机。
人的感情很奇妙,时而犹豫,时而坚忍,既有正义凛然,又有偏执护短,一如他对待奚辉和煌焰,这就是人和神最显著的区别——复杂多变,又充满了矛盾。
帝仲没有多说什么,旧事重提本就毫无意义,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这个人确实拥有和奚辉相似的能力,他或许可以利用这股力量去了解一个远古的魔物,比如那只被破军吞噬融合、却依然可以依赖散落的骨头绝境逢生的修罗鬼神!
他必须要彻底了解关于破军的一切,才有把握赢得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