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很早就回到了鹰巢内的蜃楼里,黄金权杖虽是藏在极为隐蔽的暗格中间,但还是在金线之术的搜索下很快被发现——这其实是一根造型颇为古朴的权杖,除去金光闪闪的外表,连上面的龙纹都比传国玉玺和龙戒上简洁大气了很多,顶端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半心就封存在宝石之中,让本就鲜艳的红色更加呈现出迷离的血光。
才从暗格里取出黄金权杖,帝仲就清楚的知道秦力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这股让他永生难忘的特殊血气,无疑就是在上天界外围和他们缠斗百余日,最终被砍下首级的黑龙。
这颗半心是被煌焰的赤磷剑所伤,至今还残留着属于冥王强大的神力,难怪它作为大阵的中心摆放在苍梧之海的皇陵下能压制魔气扩散,也正是因为唐贤盗出了这根黄金权杖,才会导致封印多年的黑龙之息肆无忌惮的侵蚀土地,眼下他虽然和萧千夜一起连同皇陵之力将魔气彻底清除,但流岛想恢复以往的生机还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他手握着这根权杖百感交集——破坏可以是一瞬间的,但枯木逢春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逝去的生命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就在他准备将权杖收起返回的一刹那,鹰巢忽然间陷入黑暗,这种黑并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黑,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拽入了无人知晓的特殊空间,即使他第一时间以灵力点起火焰也无法照明,微风轻拂着脸颊,温暖而舒适,他甚至还隐约感觉到有熟悉的灵力以粒子的形态如轻雪坠落。
帝仲一动不动,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安然,让他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眼底倏然浮现出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原野,看似荒芜的白草悠然的摇曳着,强大菁纯的灵力散落在每一个角落,这里死寂无声,比万年的冰川还要酷寒难耐,无边无际,一望无垠。
在这片原野的中心,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散发着至寒的冰雾,而在鸿沟的一侧,竟然耸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巨大高塔。
这看起来像是一座古老的灯塔,只是没有丝毫光芒照耀,显得孤独冷清,让人不由心中凄凉。
帝仲长长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果然看见黑暗的深处浮出一个模糊的光晕,即使很小,但散发着前所未有的逼人神力,让他一步也无法靠近,他和远方的光晕默默对视了不知多久,忽然又是一声不屑一顾的冷笑,仿佛一块积压多年的巨石终于落地,沉吟:“特意阻断荧惑岛的进入方法,就是为了引导我回去螺洲湾见那条苍龙,从而找到唐贤发现苍梧之海下的皇陵,再回来拿到这根镶嵌着黑龙半心黄金权杖吧?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光晕并未回应,帝仲也并不意外,继续自言自语的道:“因为你不愿破坏自己立下的规矩,又不得不提醒我某个逃犯的动向,你不想神界的过失威胁到人界的存亡,又不肯放下身段亲自现身,你从一开始就清楚他们的行踪,破军曾被上天界重创销声匿迹,若非此番抓住煌焰魔心深中的契机,其实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混乱,至于另一个……”
帝仲笑了笑,有些话他并没有直接说的很明白,反倒是不急不慢又将话题转回了破军:“破军曾几度和我交手,他不仅非常强大,神力起源更是浩瀚无穷,虽在从神界逃亡到人界的过程中损耗巨大,但其先破后立、消耗候补的特性会让他越来越强,一但找到煌焰这样绝佳的宿主,一定是后患无穷遗祸千年,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你是会继续维持准则,还是会怜悯苍生疾苦呢?”
光晕似有所动,虽然还是没有任何声响,但很明显正在朝他的方向靠近,帝仲的眼睛锋利如芒,丝毫也不畏惧对方的身份,直言不讳的道:“规矩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这一次光晕冷定回话,空旷的声音好似隔绝了时空直接抵达帝仲的心中,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传说中天帝的声音,奇怪的是他竟然完全没有感到陌生,反而觉得这个威严中带着清冷的语调是如此的熟悉,“基准的线是本座亲手刻画,任何人不得违背,拥有力量的人如不能理智、克制,便不配为神。”
“任何人……”帝仲重复着这三个字,直视已经飘到面前的光晕,反问,“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吗?”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很明显是否定的,帝仲轻蔑的摇着头,眼里的哀伤泉涌而出:“当我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曾一度以为她是侥幸逃脱,毕竟她是你亲手创造的天火,有着来自你心口最为纯粹的神力根基,为了隐瞒她的身份,我甚至不惜代价杀了驻守在昆仑山的神兽希有,但很快我就感觉到了反常,她的记忆有着大片的缺失,就好像一副画卷被人截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缺失的部分太整齐了,按照她自己的回忆,只说是溯、澈两代皇鸟觉得此段过去太过悲伤刻意抹去,不想继续被火种之力传承,但实际并不是这样……”
光晕不为所动,帝仲则用力握住古尘,感觉全身都在不自禁的颤抖:“我在调查破军的同时也在调查天火,他们皆是从神界逃离之后消耗了巨大的力量,不得不找寻强悍的宿主取而代之,这个过程持续了几十万年,可谓漫长又痛苦,大量关于神界的记忆就是在这一过程中消磨殆尽的,但关于自己是什么人,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从未真的遗忘。”
“吞噬完成之后,破军和天火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破军以修罗鬼神的特性遍地撒网,不动声色的在万千流岛挑起战火引动杀戮,自己在暗中坐收渔翁之利补充损耗的灵力,天火则回到了凤凰故地浮世屿,因其外形酷似真正的凤凰,又坐拥更为强大的火焰之力,顺其自然的鸠占鹊巢成为神鸟族新的皇者,这就是为何大风一族和它们恶交多年的原因——因为所谓不死鸟,并不是最初的凤凰。”
“在此之后的很多年,两个逃犯像两条直线毫无交集,直到你出现在终焉之境,一时兴起留下一抹残影教导了一条小白龙,而它又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因无法突破自身极限被心魔蛊惑到自尽身亡,溯皇再次回到终焉之境的时候,看到的不仅仅是好友的白骨,还有最为熟悉的、敬仰的、害怕的天帝之息。”
“她知道自己的火种拥有着复生的力量,她甚至可以放弃生命只想挽救自己唯一的朋友,可惜,可惜当时的天火已经不是神界的天火,巨大的消耗和凤凰的躯体限制了天火的力量,她最终和好朋友一起永眠于终焉之境。”
“确实如此。”光晕终于接话,带着些许期待,“然后呢,你还知道了什么?”
帝仲抬手按住额头,很多很多零散的碎片至今无法拼凑成型,但他知道那是被人故意打碎,关系着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沉默片刻,低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天火为何会具备如此不合常理的传承性?若说凤凰的躯体是脆弱的,它无法承担来自神界天火炽热的力量,但为何一方消亡,会在另一方复苏,甚至还能传承记忆和经历?除非……除非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他还需要天火,不能让其彻底的消失。”
光晕低笑起来,解释:“溯的记忆曾在天火穿越境界之时就泯灭了大半,但在终焉之境感受到本座神力之后缓缓复苏,又逐渐在第二代的澈身上越发清晰,但天火和破军不同,破军是重犯,无论躲到哪里都必须隐瞒身份,所以不会透露神界引火烧身,天火不一样,她只是贪玩罢了,本座不希望她不慎暴露神界之事,所以才抹去了这段过往,况且,本座确实还需要她,因为本座一直也在看着上天界。”
光晕略一停顿,果然看见帝仲眼底复杂的光芒,笑起:“尤其是你,你自从获得残影碎片中最重要的‘心’之后,就拥有了打开那扇门的能力,虽然并不能直接跨越,但你应该知晓门的背后是不同的境界,你有着很多诸神都没有的理智和克制,从未逾越火线冒犯分毫,你唯一的两次失控,一次是为了那只残疾的凶兽,一次就是为了她。”
光晕罕见的叹了口气,明明没有显露实体,但真的有一束悲凉的目光落在帝仲的肩头,低道:“第一次,本座其实早在发生之前有预感,所以一早就扭转了你的星位图,让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遇上她,她能救你,但你自己放弃了,至于第二次,星辰的轨迹朝着未知的方向挪动,无人知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帝仲揉了揉额头,恍若失神的呢喃:“她确实贪玩,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换了身份,她还是那么贪玩粘人,但凡她换个性格,或许我……一切都会不一样,皇鸟的容貌会受到凤凰原身的影响,为何只有她呈现出和神界之时近乎一模一样的状态?莫非是……”
“刑期将满,呈现出本来面貌也是理所当然,”光晕并不掩饰,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答反而让帝仲微微一惊,“神界浩劫之后,四方天柱皆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尤其以东方凝渊之野最为严重,至少需要百万年才能修复,直到最近才趋近完成,但其寒气依然如故,如果你当年没有拒绝,那么通过天火恢复的你就能获得她全部的力量,甚至变得更为强大,本座允许你回到神界,继续她的使命,但既然你不愿意牺牲她,那么,就让她在此间事毕之后重返神界凝渊之野吧。”ъìQυGΕtV.℃ǒΜ
帝都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沉积百万年的古老记忆一瞬间填满大脑,面对传说中的天帝愤然骂道:“我从来不屑于当神!更没有想过要去神界!既然要带她回去,当年为何主动开门放她离开?你——不要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无关!你知道刑期未满而逃狱是罪加一等,你是诸神的榜样,是神界的标尺,你不能为了一团天火破例饶恕,但你那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血啊,你看着她慌张无措的徘徊在凝渊之野,身后就是天狱的追兵,是你——主动放她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