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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伤口里开出我的血花

    ?    永恒的漩涡停止了旋转。

    那几无止境的吞吸之力,于这刻骤止。

    姜望拔身而起,鲲鹏天态猛地一个甩尾——

    好似鲤鱼跃龙门,飞出此窟去!

    还是在天海,梵山已经变成了金山。

    澹台文殊站在金山山巅,顶文山为冠。

    远见风沉云晦,姜述紫衣提戟,踏浪而来。

    在他身后是一重一重仿无止休的泥犁地狱的蜃境,其名“先就乎”、“卢倅略”、“桑居都”、“楼”、“旁卒”……

    如已然逝去的时空,一页页的翻过!

    就如假神修成真神,是最根本的跃升。要将神话地狱关联到整个现世,才真正体现佛陀的无上伟力。

    地藏对十八泥犁地狱的推演,已经延续了很多年。如今实现,就是最完满的姿态。也是比阎罗宝殿更为重要的冥府地基。

    可姜述现在一人将这十八泥犁地狱打穿,毫无疑问强行中止了冥府的进程!

    唯一可虑的是……这天道深海,可不是大齐天子的战场。

    他如何入得此间?

    这岂不是铁骑入沼泽,铁甲渡大江,选错了战场!

    恐非良谋!名将不为也。

    而一生征战无败绩的姜述,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亲身入阵杀天海,也不难理解——还不是为了救他姜青羊吗?!

    以一国之尊,担天下之重,而能为他姜望冒险。

    情重无以报也!

    姜望毫不犹豫地扑身过去,想以天态将其包裹,免姜述受天海压制。

    但那支方天鬼神戟毫不留情地往边上一拨——金色的鲲鹏天态在天海连翻连滚,一霎便远,乍似道金色流星!

    “这里没你的事了。”

    磅礴鲲鹏一闪没,浩荡紫衣过天海。

    姜述与这道遽远的流星错身,仗戟而前,将那鬼神咆哮的大戟,轰进已经停止旋转的漩涡——

    那是地藏还未来得及逃脱的眼睛!

    就这样以戟尖扎着地藏的佛眸,好似叉鱼一般,猛然上拔!

    从天海深处,又拔出一座佛陀金身来!

    这尊天海金身,乃地藏在天道海洋里的权柄,先被澹台文殊镇以文山、焚以恶焰,又被姜述挑出来,在此聚为一身——已经明显的小了一圈,也黯淡许多。

    正在演化中的冥府规则,在这一刻成为清晰可见的具体的线,被他一把握在手中。端如丝绦飘飞,显不尽的尊贵!

    齐国皇室的至高功法,是《至尊紫微中天典》。

    大齐帝国之国旗,乃紫微中天太皇旗。

    这都是在齐武帝时期确立——他本人即是星占宗师,与紫微星建立了十分深刻的联系。此后代代系紫微星光于大齐皇族。

    当然,漫天星辰皆是星占宗师的算珠。星辰存在重要意义,但并不具备关键影响。紫微星说是帝星,可以对天子命格有一定的加持,亦能彰显尊贵,但也不够在六合天子的进程里起到决定性作用。

    譬如景天子所居的三清玄都上帝宫,是不许星光照的。那才是现世中央,万界核心。

    《至尊紫微中天典》最强的两部,是“天经”和“地纬”。

    所谓以天地为法度,规治天下。

    继武帝远志,开不世霸业,对于天地规则的把握,姜述毫无疑问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点。在杀破十八泥犁地狱的过程里,他也深刻地洞悉了冥府这个新生世界的根本规则,并将之作为自己战功的装饰!

    当然不仅仅是装饰。

    倘若地藏不是光头,它或者更应该比作地藏的头发丝——乃是一种把柄!

    此刻大齐天子一手提戟挑起佛陀金身,一手抓住冥府规则之线如丝绦,一直支持姜望搏斗天海的望海台,也弃姜望而走,为他靴下一台座。

    他仿佛才是这片天海的海神!

    就这样推着地藏往天海更深处:“枯荣院里那堆枯骨,总在说世尊不死,世尊永恒,说得朕耳都起茧!朕也一直想亲眼看看,世尊竟是何等人物,寂灭了一整个大时代,还有这么多人为祂叫魂!”

    所有史书上有记载的,都是他所要较量的。

    没有跨越古今的气魄,不必有六合天子的雄心。

    自海疆局势奠定以来,阮泅以星占之术穷搜东海,寻找的正是曳落天河所在。

    这件事情很早就开始,只是在钓海楼这尊海上霸主轰然倒塌、退出天下大宗的序列之后,从临淄观星楼引来的星光,才好在海上放肆流淌,无所顾忌。

    叶恨水统辖近海以来,亦寻古摘经,穷搜牍卷,尽诸岛之政体,予以全方位的支持。

    作为“最年轻星占宗师”记录的保持者,阮泅在大齐帝国的支持下,全力以赴地做这样一件事情,几乎寻遍了东海的每一处,找到了所有关乎曳落天河的痕迹。任何一点细节,都烂熟在心。

    可以说,大齐钦天监监正是当今这个时代里,除了曳落族人之外,最了解曳落天河的人。

    所以望海台也交给他来督建。

    从一开始,望海台所注视的就是曳落天河。

    说缘分也好,说苦心也罢。

    姜述的确等了地藏很久。太久!

    “朕等世尊,却来地藏,叫朕好生失望!”

    他单手将方天鬼神戟高抬,将地藏金身高举:“十八泥犁地狱,不过如此!冥府地藏,不过如此!尔虽生来伟力,却坐井观天多少年,岂知这是何等人间?!”

    远远看去,地藏的佛陀金身,仿佛被尊奉于戟尖之上,上了生死两悬的供台。

    祂在天河中流正与姬凤洲搏杀的本尊巨佛,一只佛眼被剥掉眼皮,一只佛眼被刺破了眼瞳,金色的血水破眶而出,流淌在祂端严的佛面。

    净礼和尚就在祂身前不远处载浮载沉,熊咨度和左嚣在冥府之外,借大楚国势与祂拔河。

    他成为两种力量的战场,金身在破与不破的边缘,不断产生细密裂痕——但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发一声。

    他知道胁侍菩萨很尊贵,但更知道自己不愿意。

    他心里的三宝山满满当当,没有地藏的位置。

    地藏心中常常有一种伟大的愿望,自祂诞生之日,就根植在祂的魂灵。这也是祂存在的基础。所以祂悲悯地注视着一切,的确有祂的良善。

    祂的金血如眼泪滴下,一圈一圈地在天河漾开。

    从开战到现在,祂频频有落在下风的表现,但结果总是会往祂意定的方向推进。

    一局棋只有最终的成败才是胜负。就像无论世尊有多么伟大,多么值得怀缅,祂的寂灭就是终篇。世尊死了,所以输了。

    而祂继之。

    祂在天河之中悲声:“庄严妙好,谓之【端严】,今以血泣,愿醒人间。”

    一滴金色的血珠,点落净礼的眉心。直接将他的所有修容都抹去,使他还复干净天真的本貌,又因这一点眉心金血,叫他外显几分神圣。

    更是一个清清爽爽的小和尚,如莲开天河独一枝。

    当开悟!

    冥府地界之外,熊咨度猛然身形一坠!一口鲜血喷出,身上甲胄如碎羽!

    但他猛然又拔起身来,强鼓国势:“朕不死,国势不绝。朕若死,国公请继!”

    大楚帝国对大楚国师的支持,必不断绝!

    左嚣仍在焚烧天河水索,以有穷焚无穷,不过勉力求个均势,眼睛一时看向远处红枫树,一时又看向天海,还是道:“陛下担国之勇,天下已知。此时当退,以示君王退思。”

    “楚地世家之怨,父皇已经带走。父皇若归,死个儿子在这里,也算交代!”

    熊咨度咬牙看了一眼冥府内部,姬凤洲身上龙袍都裂了,提剑仍斗。他也索性将身上的残甲尽都扯去,只剩一身里衣:“今日室见两天子!景齐在此,楚不失势!”

    又一滴金色的血珠滴下来,仿佛不可挽回的时间,滴漏在净礼的脸。

    他能够抗拒胁侍菩萨的尊位诱惑,但却不能阻止梵身的下沉,无法抵御天河水的淹溺。

    虽心如琉璃,奈何身淹江海。

    好比一尊怜爱世人的泥菩萨!

    滋~!

    在他将要沉底的瞬间,一缕电光飞来,就似飞剑一柄,恰将这滴金色佛血带走,斜斜贯入天河。

    按下葫芦浮起瓢,小和尚又冒出水面。

    电光射落佛血后,犹在滋滋滋——

    就此张成了一张电网。

    三清太玄雷光!

    姬凤洲电光犹在的左手合拢起来,一拳轰在地藏的面门,将佛陀金身轰得后仰,使天河激起万重浪。

    “霸国天子,岂容你僭越!”

    三清玄都上帝宫内,余徙咳血不止,宋淮面色惨白,巫道祐气衰神亏……皇敕军兵煞已空,将士全都原地休养,不堪再战。

    但他仍然一进再进,手中海角剑,仍然在分割冥府!

    天海之中,战斗亦无片刻停歇。

    地藏的天海金身被方天鬼神戟挑起来,却只居高临下,抬手覆其面:“施主你既知封禅井中月,岂不知井中月,亦是天上月?”

    “我虽坐井观天,与你一轮明月。我曾见沧海桑田,你却区区百年,何尝不在时间之井底。”

    佛掌抚顶如授经,却令天道海洋如长夜,似是蒙住了整个天海,将澹台文殊和祂的梵山也笼罩!

    “问我这是何等人间,你可知——这是何等天海?”

    姜望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地藏自然更不会错过!

    姜述举国势为超脱,在此征战,可他并不擅长天道。甚至于说,为人君者,掌控的是人道洪流,其本质是与天道相悖。也就是人道欺天万古,不然姜述出现在这里的第一时间,天海就应该自发将他绞杀。

    现在虽没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战至生死关头,姜述必然要为他的冒险付出代价。

    所以因果必定!

    这一刻,就该是生死关头!

    地藏在这一刻收束了因果线,并将之绞缠为姜述的吊颈绳!

    但是这时候,祂听到了一个声音。

    不止是祂,包括澹台文殊和姜述,包括被一戟拨开极远还没来得及回头的姜望,也都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声音并非响在天道深海,但的确在天海回荡。

    是一种极其平静,但细听之下,又窸窸窣窣,邪异而疯狂的声音。仿佛每一个音节,都缄藏着无数的情绪,不断地撕扯着人心,又偏偏都被强行扭合在一起,形成如镜的水面。

    哀莫大过于心死,可强烈的自毁的冲动,不知为何从未能真正杀死他。

    那声音说——

    “我诅咒你。”

    ……

    东海之上。

    尹观平举着双手,楼江月就挂在他的手臂上,下巴贴在他的肩窝,长发散在他的前胸后背,鲜血贴着他的锁骨流淌。

    他的双手只要合拢,就能将楼江月抱住。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几个瞬间。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唯独此刻,怔然无措。

    杀手不应该信任任何人。

    在阴影里生活的人,不该觉得拥抱是温暖的。

    行走在刀尖上的亡命徒,怎么可以期待明天呢?

    他不懂怎么拥抱。

    年少时也有过不懂事的风花雪月,骑在竹马上以为那是一生——但竹马是不会动的。你往前走,就永远错过了。

    他很早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在生与死的边缘往前奔跑,他不可以慢下来,慢下来就会死掉。他告诉自己不可以相信,相信总会变成伤口。

    但是——

    “伤口里开出我的血花。”

    在每一个贫瘠的春天里,孤独的人都细数身上的花。

    在此刻寂寞无边的东海,尹观空荡荡地装载着海风。

    他的长发飘啊卷啊。

    他的眼眸发出惨绿的光。

    他已经……三次冲击绝巅。

    三次都没能成。

    什么都没有的人,只能够用命来拼,但拼命也不见得就有机会。

    这个世界——

    众生平等!

    “我诅咒我!”

    他并不显得悲伤,清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他大喊:“我诅咒尹观!”

    无数碧色的光点,仿佛萤火虫将他环绕。

    “尹观!”

    “我诅咒你永远不能靠近你所爱的人!”

    他的碧眸之中,有一圈洇红的血。他的声音陡然静了下来,他说道:“因为你没有保护所爱的能力。”

    这具瘦而挺拔的身体里,没有山川河流的轰鸣。

    只有点点滴滴如流沙般的朽意。

    他的生命正在离开他,可这个世界诞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极速逼近现世极限的诅咒的力量,正在拥抱他!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伸出手,只是想要轻轻地搂一下身前人。

    可是这一霎楼江月身上仿佛长出无数的尖刺,密密麻麻地针扎着他!

    他并不在意这种痛苦,仍然伸手往前,可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容否决的力量,将楼江月推远。

    楼江月的尸体离他远去,越来越远!

    他徒然地伸着手,终于知道自己永远不能靠近——

    原来我爱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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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与生俱来的幽默感。

    这本书在诞生的时候,我们就在头脑风暴,我还帮忙做了人设呢,不晓得他最后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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