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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众妙之门

    黑莲寺乃是佛门第一逆宗。

    古难山是太古皇城认可的天下正教。

    无论黑莲寺如何自认佛门正统,两教正邪之分,早已是历史公论。

    当然,历史有很大的修改余地。

    只是就目前来说,黑莲寺无疑是天底下最大的邪教之一。

    而鹿七郎乃是神香治安府的高层,太古皇城造册录名的存在,是绝对的官面角色,代表着秩序的正义符号。

    岂有见邪教恶徒而不杀?

    这厮都敢说‘若有不拜、不诚、不敬者,当堕畜生道’了,这些话平日里在黑莲寺关起门来自家说说也便罢,怎敢当他鹿七郎的面如此放肆?!

    但眼下最大的对手还是蛇沽余。

    甚至于……对手是谁恐未见得能够自选。

    这鼠伽蓝会不会是蛇沽余请来的帮手?

    细想起来惊悚非常,却也相当合理。

    蛇沽余已是罪在不赦,再多一个加入黑莲寺、混迹邪教的恶行,又有什么问题?

    这天底下能够容她、又确切能够帮到她的势力,已是不多。

    而对自己来说,即便从来都有冠绝同辈的自信,想要独杀两位具备天榜新王实力的妖王,也实在有些太膨胀了……

    鹿七郎冷静地审视着环境,握剑的手依然平稳从容,但也下意识地挪了一个身位,让自己更进退自如一些。

    与纤长尖细的刺剑相对。

    小巧的八斩刀,自有偏狭之锋,同样盛着月色。

    蛇沽余本已做好独斗鹿七郎柴阿四两大妖王的准备,要用一场血战,挣扎出逃生的可能。

    这黑莲寺鼠伽蓝的突兀降临,令她心中凛然。

    治安府当然是大敌,黑莲寺也不会是什么善友良朋。

    她生性冷僻,自小长在临雾,去哪里、做什么、与谁战斗以获取荣登天榜的战绩全都是在家族的控制下进行。

    无论正道邪道,本就是没什么朋友,几乎与世而绝的。

    她曾经名列天榜新王,自然有她的际遇。

    她所修的功法,她所掌握的秘术,她的妖征,甚至她手中这对飞燕八斩刀,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收获。

    自屠亲族之后,临雾蛇家积蓄几千年的财富,也应当在她手中。

    更有甚者,她自屠亲族的理由,又会引起多少不曾设限的猜想?

    如今罪在不赦,流亡天涯。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份,身后没有任何能够成为威慑的倚仗。

    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妖怪,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刑杀她—

    这是多么大的一块肥肉?

    她不是那持宝于闹市的顽童,她本身即是那遗于闹市的重宝,必然会引来八方觊觎。

    就连猿梦极都敢动心思,遑论其他?

    有的妖怪不敢跟鹿七郎抢,如鼠伽蓝这样的存在,却是根本不必忌惮。

    而她非常明白,此刻她就算释放所有隐藏的力量,也不足以在鹿七郎、柴阿四、鼠伽蓝这三者的围攻下逃生。

    逃亡了这么久,逃出神香花海,逃过紫芜丘陵,与神香骄子鹿七郎斗智斗勇,也不曾露过半分怯。

    未想过今夜一念之差,竟似已至穷途!

    夜风甚凉。

    鼠伽蓝立于黑莲祭法坛,面对身形肥胖的太平鬼差,背对强者默立的北区小巷。

    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动手,心中惊疑不定。

    眼中的佛光不再那么嚣狂,绕身的佛音也渐而散去了。

    他未回头,但是能够察觉到那强大的气息。

    鹿七郎,蛇沽余,还有一個能与他们并立的不知名的妖怪,似乎很弱,却是最深不可测的存在。

    毕竟以自己的佛想,都完全探不出此妖根底。

    难道这是太平鬼差的陷阱?

    太平道竟是这样强大的一个组织吗?

    与神香鹿家都达成了合作?是否后续还会有摩云城的官面力量?

    至于堵在外间街巷的这几个强者,是否有什么不打不相识转结为朋友的可能……

    他却是根本没有想过。

    毕竟强者从来独行!

    简单来说,黑莲寺的外交里,不存在友善势力……环顾妖界,可以说到处都是仇敌。

    竟就黑莲寺这动辄就要将不拜不诚者斩入畜生道的作风,他们也很明白自己多。

    么招恨。

    相对于三位妖王的紧张。

    咱们疾风杀剑和太平鬼差,却展现出了超妖一等的镇定。

    「不慌,我有古神随身。古神有十根手指头,碾死三个妖王,还有七根没事做。」

    柴阿四成竹在胸。

    道主早就说过,黑莲寺的事情,组织会解决。

    今夜只不过随便来送——趟东西,蛇沽余这样的凶徒来了,黑莲寺的反派也跳出来了,难道这也在道主的计划中吗?

    太平之谋,恐怖如斯!接下来应该可以看到组织里的高层强者了,不知来的是三官七吏中的哪一位……

    猪大力胜券在握。

    按照他所知的太平道的构架,最上是以太平道主为首。

    此尊分神千万,监察永恒长夜。

    其中—念,便系于他的太平神风印之上。

    太平道主之下,则又有三官七吏九差。

    三官者,天、地、妖。

    七吏者,喜、怒、哀、惧、爱、恶、欲。

    九差者,阴、阳、龙、魔、人、神、鬼、恶、孽。

    他自己便是九差中的太平鬼差,虽然现在修为还很有限,不足以撑起鬼差之威。

    但太平道主亲口说过,他非常有天赋,早晚会走到他应有的高度去。

    一个妖怪成就伟大事业的路途,总是要战胜各种各样的反派。便如今夜,便如这鼠伽蓝。

    猪大力站在这破旧房间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黑莲寺妖王,那眼神,已如看死尸般。

    不同于三大妖王的忐忑猜疑,两驾马车的盲目自信,藏在镜中世界的伟大古神,更多是猝不及防,陷入了——种短暂的茫然中。

    猪大力在问高层什么时候来,他这个太平鬼差能够给予什么配合。

    柴阿四在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装下去,还是直接摊牌,请古神出场碾压所……

    但身兼古神和太平道主的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他要往哪里溜,他要怎么溜。

    这三个妖王一旦打起来,这小院还能存留?

    想他大齐武安侯,运筹宝镜之中,妙算天意之海,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紧赶慢赶移形换影,转回这个破院子,结果就撞上眼前这一幕。

    不动则已,一动翻车。

    任是谁人,也难免迷茫。

    此时此刻,他确然对天意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越了解,越敬畏。

    越感受,越恐惧。

    越有所知,越有所惑!

    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动作,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够。

    真正超脱。

    好像孤身一人站在一个空茫茫的十字路口,路上只有形形色色的妖怪,路边是各种各样未知的危险。

    自己一路挣扎,一路算计,但前后左右,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

    正是你自以为的那些「正确」,将你一步步推入更危险的局面里。

    难道此生此时竟无别路,只有静坐等死?

    摩云城北区的这间小院,本是剑拔弩张、将斗生死的局面,一时间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

    鹿七郎、蛇沽余、鼠伽蓝,三大妖王各有所忌,谁也不愿意先有动作,失去余地。

    猪大力自恃有太平道撑腰,完全以一种超脱的心态在注视眼前这一幕,哪怕鼠伽蓝摆明了冲着他来。

    太平义士,无所畏惧。

    「咳!」最后还是柴阿四打破了沉默。

    他在心中问道:「我这样会不会太嚣张?我以为我少说也得三五年后,才能用这个态度说话……

    嘴里却已经很是轻松地开了口:「我说,大半夜的,都堵在我家里干什么?」

    他以一个在几位妖王眼里错漏百出但细究起来又很值得深思的走位,闪到了院门口,独自一妖,把混杂的战场分割成了两边。

    院子里是鼠伽蓝和太平鬼差,巷子里是鹿七郎和蛇沽余。

    他站在—条脆弱的中界线上,左看看鼠伽蓝的光头、太平鬼差的蒙面巾,右看看蛇沽余的赤色蛇纹、鹿七郎的手中剑。

    决定不装小弟了。

    「你们还打不打?」他语带轻蔑。

    眼下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屏障,划分了两处战场。

    按理说几个妖王都方便动手了。

    鼠伽蓝对上太平鬼差,是手拿把掐。

    鹿七郎对上蛇沽余也很有心理优势。

    但他们都不由得会想,这个深藏不露的柴阿四,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站在哪一边?

    尤其是才把柴阿四收归门门下的鹿七郎,这一会是颇多审视。

    他甚至也开始怀疑,柴阿四今晚上门拜访,是不是也是引自己过来的……

    不,肯定是个局。

    不然怎么这么巧,让自己同时撞。

    上蛇沽余和鼠伽蓝?

    要知道自己凭借天生灵觉,神香秘法,追蛇沽余都并不轻松。

    这个柴阿四竟能准确把握位置,将几个妖王全部引到一起,要说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组织,他是不信的。

    竟是谁要对付神香鹿家?

    鹿七郎心内警钟大响。

    他的灵觉告诉他,他已经靠近了巨大的机缘,但同时也靠近了巨大的危险。

    机缘应在哪里?危险由谁带来?

    鼠伽蓝和鹿七郎都沉默。蛇沽余更不多言。

    柴阿四的问题散在了风中。

    「瞎!」柴阿四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打散了吧!」

    他心中暗爽不已,语气却是越发有绝世强者的随意:「我抓紧时间把门修——修,晚上还要睡觉呢!」

    说着把锈剑一挂,往研究起院走来。

    这些话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

    是迷茫了片刻的姜望,重整旗鼓,再次通过柴阿四,向天意发起了挑战。

    从逃出霜风谷,一直到今夜重归柴家老院。

    从察觉到天意的针对,到开始针对天意、逃避天意、对抗天……他几乎所有的努力,都被——个耳巴子扇了回来。

    一输再输他也会觉得煎熬,独在异乡他也会感到孤独。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他也会生出无力和畏惧。

    但他仍然不会束手。

    人生无非……往前走。

    他清楚自己不能够选择等待,鹿七郎、蛇沽余、鼠伽蓝,这些妖界的天之骄子。

    都可以等待自己或有可能的机会,等待命运的眷顾,唯独藏在镜中世界的他,不能够。

    因为他非此界人,此界天意,待他不公。

    如果将一切交给运气,那他面对的,就是必死的局。

    但仍是不能自己动手,因为天意所忌,或许会引起更激烈的反应。

    所以他让上柴阿四先跳出来,搅浑这潭水,打破这场僵局。

    他在镜中世界冷静地观察局势,猜想每个妖王的心理,判断他们或者会有的取舍。

    让柴阿四扯虎皮、假威风、虚张声势,让这场突发的混战打不起来,或者说至少不要在这附近打。

    几大妖王被柴阿四一通数落,个个不做声。

    而柴阿四自顾自修门的轻松姿态,更是赋予了——种神秘,增添了无穷的想象空间。

    就连背靠太平道的猪大力,也在心中重新审视这个花街新贵。

    鼠伽蓝率先生出退意。

    如果说太平道是一一个庞然的地下组织,背倚黑莲寺的他,与之还有漫长的纠葛,不必要也不应该急于一时。

    需要重新调查审视太平道,佛爷岂能降下没把握的怒火?

    另外这个犬妖的底细,也要好好查——查,总不会只是胆子大吧?

    「我佛慈悲!毁人家门,确实不该。鹿君缉凶,我也不便打扰。」他竖掌礼了一声,又凶神恶煞地看着猪大力:「佛爷今日就先放你——马,但你最好知道,你已经逃不掉了。得罪我黑莲寺,此后天上地下,都无你容身之处。」

    猪大力歪了歪头,很有底气地抬起双手,做了个束手就擒的姿势:「这位佛爷,我好像没有逃。」

    鼠伽蓝只作未闻,——把收起了黑莲祭法坛,跃向无垠之夜空。

    鹿七郎看了一眼蛇沽余,剑尖往外稍偏了两分,那意思很明显——给你逃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

    蛇沽余眸光冷漠,亦是一并八斩刀,就要踏进阴影里。

    眼看着——场混战即将散去,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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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钟声响起。

    唤醒了整个摩云城!

    在这——刻,无论身处哪个角落、无论正在做什么,摩云城内还清醒着的所有妖怪全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走出房间,仰头望天。

    整个摩云城范围的夜空,有——幕奇景正发生。

    但见血月之下,无穷月光聚拢……

    那染着淡红的月光,在高穹凝聚绚烂光影,明灭之间聚成了一口大钟。

    顶上如悬日月,钟身浮刻鸟兽。

    其声恢弘,贯通了漫长岁月和雄阔国度。

    唤醒了与闻者的躯壳,而令神魂受洗。

    柴阿四在自家院中,呆愣愣地抬头往天穹看。

    有一幕更有趣的画面,在这个夜晚得以描绘那钟口之下,照出了一方密室的虚影。

    这间密室四四方方,通体以银白为底色。其中一面墙壁,就是一扇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大门。

    大门中缝线上,一共定有三个倒扣的钟,已经亮起了一个,辉光如水。

    想必三钟全部亮起,就是大I门开启之时。

    密室的另外三面墙壁上,则都嵌着大小一致、可以移动的金属方块,方块上绘刻着复杂华丽的图案。

    光影浮动,看不太真切。

    房间里有两个忙忙碌碌、正来回走动不断移动图案的家伙。

    —个身披黑色长袍,脸覆黑色面具。

    —个银发墨瞳,脊后舒展着银色羽翅……摩云三俊才的羽信!

    这两个家伙一边忙碌,——边还在小声的交流,窃窃私语。

    羽信手。

    上不停,忽地低低笑了两声。

    「有什么好笑?」裏在长袍里的家伙,声音粗粝非常。

    「我笑那蛛狰无谋,鹿七郎少智,鼠伽蓝没有脑子。猿梦极犬熙华不值一提,蛇沽余是丧家之犬!」

    羽信压低的声音里藏着笑意:「谁能想得到,神霄秘藏今晚就开启呢?你这个分瓣梅花计真是绝了!让我不经意地把消息泄露给各家,等天亮时城外的机关一发动,那群傻子准跟着姓鹿的跑。十几处解密藏宝,还不晃得他们五迷三瞪?等到他们争抢完,咱们这边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