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胖子觉得推荐了我去验尸,让我得以在徐县令面前露了脸,在我娘面前邀了功,为此父女俩还在我家混了一顿晚饭。
阿娘当面道谢了一番,背后却告诫我还是要去找个活儿干,不能老指望干仵作这一条路。
我自然是知道的。每日做豆腐算是本行,送完豆腐再寻个事做,顺带着还要监视周边的异样,嘿嘿,一人算是干了三份活儿,不知会挣多少钱?
不过,干密探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当然不便说,就算成了,怕是也要保密才行,要不然怎么能叫密探呢?
迷迷糊糊地又是一夜,猛然醒来才发现手里还紧紧握着穆娘子的冰蚕丝帕。要还回去吗?这帕子是小穆从她床底下偷出来的,若还给她,会不会让她误会是我偷的,就算我解释清楚了,那岂不是把小穆出卖了?更何况小穆还怀疑她的身份。
纠结了一路,等把豆腐送到客栈,穆娘子却不在,福伯说,她晚上一般都回穆府去了,只是偶尔会歇在客房里。
穆府,必然是穆县尉的宅院了,这叫我如何去监视她?
“江湖啊,还有事儿?”福伯问道,将今天的钱递给我。
我回过神来:“哦,我是想问问穆娘子,不知这客栈可还需要人手?我这送完豆腐了,也没什么事了,还想找个活儿干。”
“哦,那倒也是,趁年轻,多挣点儿钱。”福伯欣慰地点点头:“那你等会儿,东家一会儿就来了。”
“那就来一碗清汤面吧。”我留下三个铜板,挑了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
“小二哥,来碗清汤面,三个人吃的量,行吗?”一位老叟小心地跨进店来,低声问道。
“行。不论份量,都是三文钱,不过我们店的面特别清淡,要了就得吃完,剩一根可得十倍的价了。”阿五照样先讲规矩。
“嗯,好。”老叟那枯树皮一般的脸上开心一笑,朝外一挥手:“大郎二郎,进来进来。”
门口两个探头探脑的年轻人便低着头跑了进来,与老叟坐在了一桌,紧张地等待着。
看他们衣衫褴褛,跟街上的乞丐似的,能踏进这么高档的地方坐上桌吃饭,倒也需要勇气。
我原来一直觉得自己挺穷的,还一度为此自卑过,如今再看看他们,我才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福了。至少我不用为了一日三餐而烦恼,至少我有个遮风挡雨的家。这真是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啊。
“清汤面来了。来,江湖,你的。”阿五给我端来一碗,又朝那父子三人去了:“这是你们三位的,还给你们拿了两只碗,请慢用,桌上壶里有茶水,请自便。”
“多谢。”老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小二哥,额……听说没钱付面钱,还可以干活儿,可是真的?”
“是。后院还有一堆柴等着劈呢,您若是方便,等吃完了面去帮个忙?”阿五依旧笑眯眯地答道。
“哎,这是我两个儿子,一会儿保证办好。”老叟笑道,朝两个儿子挥挥手,父子三人便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我环视一下整个客堂,因为还早,加上我才五桌客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吃面的,也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抽出一双筷子来,犹豫着要不要加个泡菜,可是刚把筷子伸进面里,却是愣住了,只见那原本清淡的面汤上居然浮出油花来,再轻轻一挑,一股肉沫便从面条的缝隙中窜了上来,再把面一翻,好家伙,碗底居然还藏着一个煎蛋。
“怎么了?吃不下吗?吃不下可就是三十文钱了。”
“穆娘子。”
我抬头看去,刚好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在她周边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光圈,她依然是一身纯白的衣裙,比昨日那件的领口多了一道荷叶花边,她的脸背着阳光更加妩媚,整个人如晨光下刚出水的白莲。
“我……我刚才点的是清汤面。”我不敢再多看,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而且还在向脸上蔓延。
穆娘子在我对面的板凳上坐了下来,也盯向我的面,柔美一笑:“你又不是和尚,吃什么素面?你每天大清早的给我送豆腐,我就吩咐他们给你多加一勺肉沫,一个鸡蛋而已。快吃吧,又不会多收你的钱。”
我有些迟疑:“可是,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穆娘子笑道:“哪条规矩说了我不能给客人送东西了?这是我的客栈,我想送什么都行。福伯!”
“哦,东家。”
“去,给今天来吃早饭的客人每桌送一盘小葱煎豆腐,除了他。”
“哎。”福伯点点头,瞟了我一眼,直奔后厨去了。
我挑起一筷子面来:“多谢。穆娘子有事儿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穆娘子朝我靠近了些:“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整个人都不敢动了:“没有。”
“好,那你慢用。”
见她走远,我才敢深吸了口气,然后大口地吃起这碗特殊待遇的面来。不知为何,刚才突然心跳加速,一时竟忘了提在客栈找活儿干的事了。可是,就算提了,她会留下我吗?
“东家请客了,这盘菜是送的,不算钱。”阿五的吆喝声格外响亮。
这世上还有这么任性的东家,难怪嘴上说我的豆腐她卖不完,却还是每天要我送,原来都是拿去做了人情了。她这么做还能挣到钱吗?那她开这家客栈的目的是什么?她……真是细作吗?
“不好了,出人命了,前街河里浮出了一具尸体!”一人刚进店,便大声嚷嚷起来。
我刚将面汤喝完,整只碗差点儿摔在地上,又有命案!
“什么?那死的是什么人?”阿五凑了过来好奇地问。
穆娘子也从柜台前站了起来。
“不知道啊,县衙徐县令、肖县尉带人过去了。”
“李江湖在吗?”一名衙役跨进店来。
我一愣:“在。”
“徐县令请你去一下。”
“我?”我咽了口唾沫,看向穆娘子,只见她正朝我走来。
“他是我的客人,断案是徐县令的事,与他何干?”穆娘子问道,顺手递给衙役一杯水。
衙役慌乱地摆摆手,后退一步:“哦,穆娘子。我们县衙就只一位仵作,涉及到人命案子,县令觉得还是多一个人帮着验尸比较好。”
“李江湖不是县衙的人,请他帮忙,谁给他付工钱?”穆娘子又问道,一手摆弄起自己的头发来:“我昨天听我哥给钦差说,徐县令随意指使百姓帮忙,却分文不出。还不知钦差决定什么时候找徐县令谈话呢。”
衙役一哆嗦:“多谢穆娘子相告,小的一定转告县令。”
“这块帕子拿着吧,验完了把手洗干净了,我可不想我的豆腐里面有死人的味道。”穆娘子凑到我耳边说道,掏出一块带有夹层的黑色布帕子来塞到我手里。
我感激地朝她点点头,随着衙役飞速离去。
尸体已被送到了敛房,外面一众衙役排列有序,徐县令和肖县尉正说着话。
我赶紧揖手:“在下李江湖,拜见明府、县尉。”
“哦,李江湖。去吧,进去看看。”徐县令挥挥手,有些焦虑。肖县尉则沉默不语。
“死者男性,大约二十岁左右,口鼻腔内有淤泥,肺内有积水,胃内大量酒味,初步死因应为酒后失足,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戌时末左右。”张孝全撑开死者的嘴巴鼻子检查了一番,又用针在他身体各处刺探了一遍,然后对旁边的人说道。
那人挥笔记录着,完后看向我:“你就是李江湖?你来看看吧。”
“是。”我系上帕子,也认真查看了一番,还让他们帮忙把尸体翻了个面儿,得出的答案也是如此。
“死者的身份可有答案?”肖县尉走到门边问道。
“额……经过河水浸泡,面容浮肿,怕是很难辨认。”张孝全扯下帕子,恭敬地答道。
“既是酒后失足,或许可以从他吃酒的地方找找,虽然面貌不好辨认,可是他身上衣裳完好。”我补充道。
“嗯,没错。来人,马上去附近各酒家寻找线索。”徐县令点点头,立即就有一队衙役领命而去。
“李江湖,没你的事了,下去找林主薄领六十文钱,算是这两次请你的酬劳。你也别嫌少,如今这城里,每天来的难民要安置,还要修桥铺路,兴办学堂,过后还要危房改造,处处都要钱。以后若是有事,还是要麻烦你了。”徐县令拍拍我的肩,言语间无比亲切。
“谢明府。以后若是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明府尽管吩咐。”
离了殓房,洗了手,我才取下帕子来,不知里面夹层里装了什么,很好的隔绝了尸体的臭味,竟还有些醒脑提神。
随衙役去找林主薄领了钱,虽然只有六十文钱,可也算是有了回报,也不枉我跟王胖子这十年。
只是,这连着两天,就死了两人了,这人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我在街上逛了几圈,在一间米行碰到他们卸货,又搭了把手,赚了三十文,然后就是漫无目的地瞎逛。
“打探清楚了,死的是东街的一个泼皮无赖,以前还在我们客栈闹过事呢。那人整日里游手好闲,小偷小摸的,昨晚又去万花楼吃了花酒,走到晴川河边不知怎的就溺水了,真是报应。”
我刚踏进客栈,就听石头正一本正经地对穆娘子汇报着,周边还围着福伯和阿五,还有些食客也纷纷侧耳倾听。
“哦,知道了,都忙去吧。”穆娘子挥挥手,朝我一笑:“李江湖,你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
我随她来到后院,看着那屋檐下新堆的柴,想是那父子三人的成果吧。
“你去验了尸,你觉得那人是意外落水还是被人杀害?”穆娘子突然问道。
“意外。”我答道,心里有些慌,不知她是何意。
果然,她眉头一皱,嘴角微扬:“意外?每天哪儿来的那么多意外?而且还都是从万花楼醉酒回家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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