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哦,江湖啊,怎么样了?”
“什么‘怎样了’?”我拿了只干净碗,揭开桶盖,见还剩豆花,便自个儿舀了半碗:“阿娘是指我的差事?”
阿娘划了块豆腐递给面前的客人,回头瞪了我一眼:“看你这样子,怕是没成吧?那个死胖子,我就知道靠不住。”
许是肚子太饿,平日里让人倒胃口的豆花也变得香甜起来。半碗吃完,我还想再添,被阿娘一把按住:“你不是说都吃腻了,一看见豆花都想吐吗?”
“我……我饿了。”
阿娘从钱袋里掏了五个铜板塞到我手里:“去去去,吃点儿东西了自个儿到处逛逛,看有没有合适的活计。求人不如求己,别把希望都放在那个死胖子身上。”
“是。”我应道。看着手里的钱,不禁有些羞愧:阿娘辛辛苦苦把我拉扯这么大,实在是不容易,哎,我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要靠她卖豆腐维持生计,就算别人不笑话,我自个儿都没脸见人啊。
找活儿干……找活儿干……说得容易,可上哪儿去找合适的差事?
“徐县令发粥了,还有白花花的大馒头。快去县衙门口领啦!”有人大喊道。
“馒头!有馒头吃!”
“走走走,快!”
……
人群躁动起来,都奔着县衙去了。看来这襄州城里饿肚子的人还真不少啊。在性命和面子之间,什么尊严都靠边站吧。如此一想,我也就随着大部队去了。
县衙门前已排起了长队,几锅热气腾腾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锅边站着衙役,个个手里拿着棍子,看起来倒是挺威风的。
“来了来了,县令来了。”有人喊道。
我踮着脚远远看去,果然见一人身着绿色官服,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到了门口的棚子下面。只见他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端正,蓄着一字胡,看起来倒也正气凛然。
“拜见明府!”所有百姓不知是谁起了头,杂乱无章地纷纷揖手行礼。
我也赶紧揖手,就见那徐县令已笑眯眯地对众人挥手示意,接着清了清嗓子,喊道:“各位乡亲们不必多礼,鄙人徐泺,既然身为襄州城县令,就理应勤政爱民,恤百姓之疾苦。
前些日子,县衙拨了一些银子开设了回春堂医馆,并请里面的大夫举行了三天义诊,为百姓除了病痛。从今日起,本官每日午时都会在这里施粥,发馒头,有需要的可以排队依次领取。但要注意秩序,不许哄抢,更不许浪费,要不然一律打入大牢!”
“是。明府英明!”众人皆拍手称赞。
徐县令满意地点点头,对锅边的衙役交待了几句什么,便自行离去,衙役们便开始发起馒头来。
我咽了口唾沫,自语道:“这徐县令还不错,咱们襄州城有这样的好官真是百姓之福啊!”
“是啊,是啊。如今这世道,当官的有几个还管百姓的死活?”前面一个老妇人也感叹道。
“依我看啊,怕是也就做做样子吧。”身后的一个四五十的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疑惑了:“何出此言?”
“这徐县令在襄州城当了好几年县令了,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大方?还不是看钦差在,想好好表现一番。你们听说了没有,西边的永清县县令就是因为昏庸无能,玩忽职守,被钦差直接打断了腿,还罢了官。”
另一人也接过话来:“没错没错,我那天刚好经过,亲眼见到那永清县令在刺史府外面挨的板子。呵呵,如今啊,这地方大小官员都怕有什么把柄落到钦差手里,倒是个个都没闲着,为百姓干了不少实事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通,总体的结论是:由于钦差来了襄州,所有官员都变得更加勤政爱民了,这当然是难得的大喜事。
大伙儿乐呵了一阵,总算轮到了我们。分馒头的衙役却是有失公允了,给我前后的人都发了,唯独不给我,还疑惑地将我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从哪里逃难来的?”
“我?我是本地人啊。”我老实答道。
“那你也来领馒头?”
我更是迷茫了:“没说就只是给逃难来的人啊?”
衙役用手一指:“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又没遭什么难,不会自己挣钱买吃的?非要来这儿占便宜?你自个儿瞧瞧,他们大多是难民,还有老弱妇孺,这馒头和粥每天就这么多,你好意思和他们抢?”
我先是一愣,待仔细看去,果然来领免费午饭的就我一个年轻男子。那衙役嗓门儿本来就大,又说得振振有词,瞬间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到了我身上。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尴尬地朝众人笑笑,逃命似的跑开了。
……
***
几天后,我终于释然了。其实,找不到合适的差事也不会饿死,大不了继承阿娘的手艺,卖一辈子豆腐。
不过阿娘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她是个有事藏不住的人,我的预感一直很准,看来我今天难逃一顿骂了。
果然,从阿娘嫌弃我起床太晚,到嫌弃我磨豆子慢,再到嫌弃我煮豆汁的火候太大、太小,再到嫌我压模子时间太长……没一样让她满意的。
我硬着头皮任她发泄了一早上,好像也没多大作用,直到帮她挑着两大摞做好的豆腐进城去,一路上才得她说了几句“小心一点儿”。我姑且认为她还是关心我的,怕我摔着了,额……或者只是怕我摔坏她的豆腐。
“哟,宋大娘早啊,好福气啊,儿子又给你帮忙来了?”还未到摊位,右边卖针头线脑的陈大娘便招呼道。
“什么福气啊?能享他的福就不用受这份罪了。”阿娘依然没有一句好听的,放下桶里的豆花,擦了把汗:“放这儿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急,呵呵。”左边卖糕点的秦三叔还是不紧不慢地劝道,将一包包散发着油香的糕点摆在桌上。
我卸下担子,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抬头看去,太阳也正好露出了红红的笑脸,街道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都趁着凉快购着生活所需。
阿娘解下身后树干上捆在一起的一张小桌子和四个小凳,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摆在了装豆腐的箱子旁边,原本一丈多宽的摊位便拥挤起来。
“来一包红豆糕。”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我忍不住寻声看去,果然人如其声,是个玉树临风、貌若潘安的美男子,一身银白色的宽松长袍更显潇洒。
“多谢。客官慢走。”秦三叔接过男子的铜钱丢进身后的铁盒子里,清脆的响声引得我心里痒痒的,似乎更是一种变相的叫嚣:他已经开张了。
“郎君早啊,新鲜的豆花要不要尝尝?”阿娘当然不甘示弱,见男子从我们摊前经过,赶紧招呼。
“没错,我们赶早起来现磨的,豆腐两文钱一块,豆花也是两文钱一碗。”我说着,掀开盖着豆腐的纱布,又指了指木桶里的豆花。
男子看了看我,想必是觉得我跟他一样英俊,不好薄了我的面子,微微笑道:“来一碗豆花在这儿吃吧,这豆腐看着鲜嫩,只是不方便携带。”
“方便方便。”我见阿娘已从布袋子里拿出了碗打起豆花来,赶紧也抽出一片干净的荷叶在桌上摊平,切下一块豆腐放上,然后麻利的包好,系上了细绳:“郎君请看,如此拎着回家即可,只要不用力甩,断然是不会坏的。”
“好,那就要着吧。”男子倒也爽快,掏出四个铜板递给阿娘,坐下吃起豆花来。
阿娘颠了颠手里的开元通宝,脸色终于平和了许多。做生意的人难免都想图个好彩头,所以第一笔生意成了,这一天也就代表货销得顺。
怕是一时得意过头,阿娘手里的铜板拋得高了些,一枚没能接住,落在了地上。她立即弯腰去捡,却突然变了脸,“啊”的一叫。
“怎么了,娘?”
“别碰我,疼疼疼。”阿娘看起来十分痛苦:“昨夜里好像落枕了,这脖子到肩这块一直都有些疼,刚才一低头,又扯了一下。”
我也皱起了眉头,难怪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她行为怪怪的,老指使我一个人干活,没想到却是身体不适,亏她还拎了那一大桶豆花。
“大娘,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让我来给你看看。”吃豆花的男子却发话了。
“你是大夫?”我疑惑地看着他。
“是。”
“不用不用,一会儿就好了。”阿娘笑道,连连摆手。
我知道她是心疼钱,母子俩天刚蒙蒙亮忙了一个时辰,又赶了接近半个时辰的路,把这六箱豆腐和一桶豆花卖完,估摸着能挣个二百多文钱,除去这每天的摊位费还有买黄豆的成本,怕是也就落个一百二十文吧。每天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再看病……
“啊!”阿娘悲痛地喊道。
我回过神来,更是大吃一惊,只见那自称是大夫的男子居然抓起我阿娘的胳膊使劲朝后掰去。
“你放开我娘!你……”
“哎,好了,好了。”
我左手揪住了他的领子,右手的拳头已朝他的腹部击去,阿娘兴奋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敢情他是在给我娘治病啊!
可是,我的拳头已来不及撤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正在我无奈之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拳头,他的另只手也抓住了我拽着他衣领的手,我只觉得双手发麻,很自然的便松开了他。
“没事儿了,我已经帮你娘复了位,把家里的枕头换换,再记得做事时动作幅度不要太大。”
阿娘赶紧道谢:“多谢大夫了,不知这诊金……”
“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告辞。”
直到他拎着糕点和豆腐走远,我的双手才恢复过来。
“好人啊,医术也高,就这么一下,就给我治好了。”阿娘摇头晃脑一番,看起来已然痊愈了。
“他简直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他欺负你呢,明明见他抓着你的胳膊,我还想打他来着,他是如何接住我的拳头的?”我一时也兴奋起来:“阿娘,你说,他是不是会武功?”
“这我哪知道?行了,你不是说就随我卖一辈子豆腐的吗?还不快吆喝?我可告诉你,不卖完可别想吃饭!”阿娘病一好,狮吼功更是功力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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