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南山没死,姜冲也没死。
从壶山死里逃生回来的十多个人,正跪在主帅杨国忠帐外——这个他们平日里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地方。
帐前的军官怒骂:“看看你们一个个人不人鬼的样子,杨公不想看见你们,快滚回去吧。”
“就你人模人样。”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出来。
杨国忠手下的人全跟杨国忠一样,不好好打仗,偏偏将自己打扮得干净体面。
军官更怒了,“谁说话,给我站出来。”
“我!”李九州走了过来。
军官躬了个身,“对不起李将军,我不知道是你。”
李九州呆若木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十多人,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万南山没什么太多变化,唯一变了的,便是他脸上的虬髯,没了。
姜冲和几个士兵变化最大,几乎已经到了快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军官先前骂的人不人鬼不鬼,一点都不夸张,他们就是一群无毛鬼。
没有头发,没有胡须,也没有眉毛,赤裸裸的露出脸上一块块烧伤的疤痕。
“你们都回去吧,我去跟杨公说。”李九州显得很悲哀,将众人一一扶起,转身便走进杨国忠营帐。
十多人并没有离去,灰头土脸的站在空地角落处,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怜巴巴,被几个新兵看着。
“李将军,怎么没通报一声就来了。”杨国忠还在责怪他未经通报擅自闯入。
李九州径直跪地:“还请杨公准允,将壶山死去的战士厚葬,放发安家费。”
杨国忠扶起了他,“那是应该的,只是眼下仗还没打完,军饷紧缺。”
李九州一直在沉默,甚至都没正眼看杨国忠一眼。
一直沉默到杨国忠开口:“李将军,初战大捷,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是的,初战大捷,用李九州带去的一千条命换来了这场“大捷”。
杨国忠早已加急给长安传去捷报,自己当然是头功,却也没少了李九州的功劳。
说到这事,李九州走了几步,缓缓开口:“敌军少了粮草辎重,不日当退,这么多人,一旦撤退,正是进攻的好时机,乘胜追击,直取隰州、姚州,将敌逼回老巢。”
杨国忠一听有功劳能赚,心下自喜。
“李将军言之有理,我也正是这般想,那就兵分两路,一路攻打隰州,一路攻打姚州。”
“杨公**远瞩,必定马到功成。”
当即于帐中传来各将领,见支持乘胜出击的人较多,便点选将领,兵分两路,杨国忠亲自率一路人马攻打隰州。
侍御史李宓因为之前做过姚州都督,对姚州较为熟悉,便带兵攻打姚州。
敌军虽小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好在粮草不足,极欲撤回,唐军一路倒也还算进行得顺利。
吐蕃援军本没六十万,只是虚张声势,加上杨国忠吹嘘战绩,夸大其词。
隰州、姚州原本就是大唐疆土,城中百姓听得唐军得胜前来,人心向唐,敌军便放弃了两州,退回泸水(金沙江)以南,筹集粮草兵马,唐军则汇合至西泸。
两军隔江相望,一场决战蓄势待发。
杨国忠命人将大捷的消息传去长安,朝廷又是一番鼓励。
“泸水天险,南诏依仗泸水,我军若渡河攻之,必被半途截杀于河中。”说起接下来的进攻计划,杨国忠甚是苦恼。
陆千年也没了办法,“时间一久,反倒是我军疲劳,粮草不足,这一带多瘴气瘟疫,现在军中已有很多士兵病倒了。”
谁也没好的主意,便先安寨扎营,防敌偷渡反扑。
出了杨国忠的主帅营帐,李九州便在军营中溜达起来,想看士兵的做战状态。
军中单独设了一处,将患了瘟疫的士兵隔离开来,每日用葱、姜、豆豉三种食物用水煮成浓汤后让人送去。
“患瘟疫的人越来越多,如此下去,根本控制不住。”姜冲跟上李九州,说到。
自从壶山回来后,李九州每次看见他光秃秃的脑袋,心中都会莫名的觉得愧疚。
李九州叹气道:“这一带湿热,士兵大多是北方人,难以习惯,眼下也没太好的办法,只怕仗还没打,便先病死大半。”
万南山刚好带人巡视过来,见到两人,有气无力的说道:“这鸟天气,真是让人难受。”
他也拉了好几天肚子,整个人消瘦了大半。
“与其这样等死,不如带人强行渡江杀过去。”万南山话语很虚。
李九州只是摇头。
暮色低垂。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士兵中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唱起了敕勒歌,军营中瞬间传唱开来。
歌声悲切,唱得李九州心中有些难过。
他永远无法理解这群来自北方的士兵在唱这首歌的时候,何以如此的哀婉。
士兵愁苦而沾满风霜的脸庞,被李九州用酸楚来形容。
李九州呆呆站住了,虽然他还想往前走,但脚却不听使唤。
“将士们都想家了吧。”李九州问到。
万南山和姜冲都没说话,回答他的是敕勒歌的悲伤之音。
已过了数日,军队于江边驻扎,而对面就是数十万虎视眈眈的南诏和吐蕃士兵,是以谁也不敢放松警惕,包括李九州,每晚睡得都不太安稳。
杨国忠的营帐在整个军营最安全的地方,他倒是毫不急,已经建了功了,再耗几日,班师回长安,便是一个大胜仗,能受到万人景仰。
每晚都有忍受不了疾病折磨的士兵跳河自尽,他们患了瘟疫,死了以后会被烧尸。
他们只是想给自己留一具全尸。
陆千年也睡不着了,找到了李九州,“泸水过去不远处是西洱河,过了西洱河,便是南诏都城太和城,据说城中有万人冢,是之前鲜于仲通带兵征讨时留下的士兵尸骨,被南诏人堆成了冢。”
“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可惜朝中只知打了胜仗,谁又会理会死去的孤魂。”李九州掀开帐帘,望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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