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子弟在杨素作古之际,无理取闹,利用杨素的尸体和舆论向皇帝索要高官和大权,后来被皇帝派去的杨集和高颎申饬了一番,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此人心惶惶、后怕不己,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们一直担心皇帝秋后算账,没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杨玄感作为家主,并没有具备因势而变、应对危机的才智和经验,他认为古往今来的皇帝对于身怀从龙之功的人物都是大势封赏,对于曾经反抗他的人物杀鸡儆猴,绝不手软。而杨广是一个极为隐忍的人,也极为精明,当初杨广把仁寿宫变定义为左右卫内讧、放过了协助杨勇发动夺权政变的关陇贵族,从而成功的稳住了局势。
也正是因为杨广忍这一手,导致失败了的关陇贵族人心各异,各个家族和各个派系在“要不要继续铤而走险”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巨大分歧,最后一哄而散,使得杨广有喘息之机。要是杨广当时血腥清算,关陇贵族势必在关中起兵响应杨谅,其结果可想而知。
但是现在呢?杨广对关陇贵族步步紧逼,通过军改、清除散官等方式,一步步的夺走了关陇贵族手中的大权。正是有鉴于此,杨玄感、杨玄纵、杨玄奖、杨万项、杨民行兄弟几个,就像得了臆症一般,时时刻刻担心杨广要洗清他们、要拿他们开刀。
尤其是杨约被罢免内史令、以及杨玄感时不时被皇帝敲打以后,家族上下更是惶恐不安、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整个家族就像神经质了一般的,开始神神叨叨的。
全家上下之所以如此神神叨叨:一是他们德不配位,杨家除了杨文思、杨约之外,几乎每个人的爵位、勋官、文武散官都是杨素打拼出来的,本身并没有多少应对危机的能力,比如说杨玄感作为长子,直接继承父亲楚国公之爵,杨玄感的弟弟们的爵位,则是因为杨素封无可封,于是杨坚和杨广把杨素之功册封给了他的儿子;与这些人有没有能力、能力强大与否毫无关系。
杨素在世之时,杨家子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亲打拼出来的一切尊荣、荣耀;当杨素去世以后,他们认为别人必须、也只能像以前那样尊敬他们、皇帝也必须像以前那样重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能力。当大变到来之时,没有应对的能力和心里素质。
二是那些认为他们德不配位的精明的人,早已瞅上了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要职,为了把杨家搞下去,便在暗中推波助澜。
三是他们站得太高、下不来了,自以为每个人都欠他们,整体就像是杨昭杨集所说那般:杨家上下全都认为自己没错、杨家每个人都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这个世道的每一个人。至于达官贵人因何纷纷疏远他们,他们也没有想过,只是一味的认为对方嫌贫爱富、功利心重,觉得所有人都没有良心、觉得所有人都背叛他们杨家。
四是如之前所言,杨家已经钻进了牛角尖。
多种因素叠加起来,使他们就像是得知自己患了绝症的患者一般,因为害怕家破人亡,从而失去了所有理智、失去了所有辨别是非的眼光。
当然了,像杨素生前十分欣赏的杨玄挺、杨积善也不是没有反思过。然而他们的观点在这个重嫡庶的家族之中,并没有取得丝毫作用。
杨玄感虽然作为家主、作为这个大家族的舵手,但是他之前被杨素保护得太好,缺乏应对危机的经验,当他被郑氏姑侄“绑架和挟持”以后,非但没有认可弟弟们的观点,反而觉得弟弟不怀好意,认为他们之所以这么“标新立异”,目的是夺取自己的权力。
杨玄挺是杨约的嗣子,早已搬离楚国公府;回到楚国公府这里,他就是一个外人、一个“客人”。
今天来这,主要是因为她的娘子和郑氏也从张掖郡回来了,因为她们打着去张掖“游玩”的旗号,所以杨集夫妇客客气气的任由她们游玩,但是杨家女眷因为郑氏的愚蠢,实在没脸在张掖杨府“借宿”,于是又企图搭上杨昭队伍,希望太子的侍卫在路上庇护她们,于是在杨昭出发不久,就跟上去了。然而杨昭都提醒杨集不要与杨家走近了,他本人又岂能与这些人扯上关系?同样来了个视若未见。
杨家女眷危险肯定没遇上,但她们终究是一支以女人为主的队伍,速度远不如杨昭和杨集合理,今天才回到西京。杨玄挺听到自家娘子说郑氏在张掖的言行举止,顿时又惊又怒。
杨家都已经到了达官贵人畏若蛇蝎的地步了,可那愚蠢的女人,竟然还像以前那么狂妄自大,威胁起了卫王妃,是不是非要把杨家弄死才甘心?
一怒之下,杨玄挺便“杀”上了楚国公府。
到后堂见过生母,耐心陈说厉害关系,希望母亲能够顾全大局,出面制止大嫂,别让她这么愚昧、这么偏向荥阳郑氏,否则杨家必然四分五裂。然而一度明智的生母,在这个问题上,非但没有听他的,反而把他喷了个狗血淋头,这令杨玄挺气得差点吐血。他忍着怒火听母亲骂了很久,便怒火冲天的来到书房坐等杨玄感下朝。
他倒是想问问兄长:他们楚国府上下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非要把杨家折腾得家破人亡才甘心。
在楚国公府书房等了大半天时间,心中的怒火终是慢慢平静下来。
喝了一口凉了的茶,杨玄挺叹息一声:人们常说富不过三代,这话用到没有什么大敌的寒门和普通人家倒是没错,但放到杨家这种官宦之家却不适合。只因杨家竖敌太多,现在人人都巴望杨家出错,一旦杨家出大错,这些敌人便会狠狠地咬过来。然而可悲可叹的是,杨家上下都没有重视,要是再这么下去,仅是他们这一代,杨家就坚持不住了,哪里用得着三代啊?
这时,外面的院子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兄长杨玄感声音,“是玄挺来了吗?”
“兄长,是小弟来了!”闻言,杨玄挺连忙起身开门;照面之时,见兄长脸色异常难看,杨玄挺便隐隐猜到兄长又被皇帝收拾了,低声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坐下说!”杨玄感虎着脸走进书房坐下,将发生在安仁殿的事情说一遍,然后“砰”的一拳砸在了桌上,眼中迸射无比怨毒的光芒,牙缝里迸出一句话:“你说,他究竟想怎样?是不是非要把我们逼上绝路才甘心?”
“他就是打算打算把我们带回上绝路。”门口传来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房间内的兄弟俩一回头,只见杨玄纵和杨玄奖、杨积善走了进来。
杨积善关上房门,上前坐下,向杨玄感说道:“兄长,皇帝打压我们杨家,并不是因为忌惮父亲。毕竟父亲去世这么久了,朝中军中故旧见皇帝对我家这等冷淡,其他人岂敢向我杨家靠近?可他为何还要打压我们?你们不觉得不合情理吗?”
杨玄感皱眉道:“那你说是为何?”
“就是逼我们反!”杨积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什么?”此言一出,令书房四人惊呆了。
看了看四位兄长,杨积善压低声音:“自先帝以来,两朝皇帝便将关陇贵族视为心腹大患;今天的大隋天下,繁荣昌盛,皇帝的位子稳如泰山,皇帝便着手要对付关陇贵族了。”
“这与我们杨家何干?”杨玄挺听得没头没脑的,便皱眉问道。
“关陇贵族也不是蠢货,一旦皇帝着手对付他们,他们一定抱团取暖,令天下大乱。”杨积善说道:“然父亲生前带过的将领,又有哪一个不是关陇贵族子弟?又有哪一个不是关陇贵族中坚之力?若是我们造反或是被扣上谋逆之名,皇帝就能以各种名目,把这些关陇贵族中坚之力一一剪除,要是这些人被冠上通敌之名,其家族也罪责难逃。”
杨玄感、杨玄挺等人闻言默然。杨谅造反的时候,关陇贵族就是被杨广这么搞了一次,接着又在军改、清除散官过程中,拔除了近万名关陇贵族子弟,使其身败名裂、被家族清理出族籍。
杨广的目的虽然是达到了,却也他和关陇贵族形同水火、无法调和。但如今的关陇贵族实力仍然雄厚无比,杨广却已经清无可清了,如果他没有任何理由就下手,便失去了大义了。所以用迂回方式来逼反人见人恶和实力大跌的杨家、再借机清除关陇贵族中坚之力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梳理至此,杨玄感长长吁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老实说,小弟也不知如何应对!不过皇帝仇敌满天下,天下世家莫不视之为大敌,我们不妨静下来观望,指不定哪天有变呢?”杨积善苦笑一声,既是安慰他人、也是自我安慰的说道:“于我们家来说,目前的形势还没到这种糟糕的地步,毕竟我们没有做错什么,皇帝凭什么针对我们?”
杨玄感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心中略微安定的颔首道:“只要我们没有出现差错,皇帝的确没理由针对我们……”
“兄长,别傻了,此举与坐以待毙何异?”旁边的杨玄纵不认同杨玄感这种得过且过的做法,打断了兄长之言后,摇头道:“皇帝要想对付杨集这种孤家寡人或许比较难,毕竟他是一个人,只要他自己不犯错,基本上是没有把柄可抓。可我们是一个子弟众多、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下面子弟所做的为非作歹之事还少吗?针对这些人,皇帝真心要查的话,一查就查得出来。”
“听二兄的意思,是打算起事了?”杨玄挺听得眉头都皱成一团,他忍不住分析了起来:“二兄,当下的大隋大王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人心思定,根本就不具备起事的条件,谁要是在此时起事,谁就是陈胜吴广和张角、谁就是下一个杨谅,除了自取灭亡之外,别人他路。就我们眼下这个一无所有、政敌众多的处境,拿什么对抗强大的朝廷,这不是以卵击石么?”
“我没有说要起事,也十分认同三弟这个说法。”杨玄纵十分肯定杨玄挺的分析,他将目光移到默不作声的杨玄感身上,说道:“兄长,我的意思是居安思危、有备无患,我们不能放任自流、无所作为;最起码要有一个万全之策,绝不能这么束手待毙。”
“暗中准备的话,我十分赞同二兄之言!”杨积善说道:“父亲生前就说关陇贵族实力雄厚、野心勃勃,其中一些大家族都因为先帝诸多不利他们的政令,有了不满和取代之心,而他们支持杨勇发动仁寿宫政变、杨谅谋反,就是最好的证明;当今皇帝比起先帝,手段更歹毒、更直接,现在的关陇贵族人人自危,一旦他们忍无可忍,必将推出下一个代周立隋的杨坚、下一个杨勇或杨谅。”
“要是我们提前做好准备、提前布局天下,就算以后成就不了帝王霸业,却也能够立于不败之地,再不济,也可自保。”
杨玄感见到杨玄挺也没有出声反对,心知他也倾向于暗中蓄势的观点,犹豫半晌,便说道:“稍后,我写封书信给叔父,问问他的意见。”
说着,杨玄感又向三个弟弟叮嘱道:“此事关系到我们家生死存亡,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便是枕边人也不行,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杨玄挺和杨玄纵、杨玄奖、杨积善纷纷点头应是。
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杨玄挺向杨玄感拱手一礼,说道:“兄长,据我家娘子说,嫂嫂在张掖的时候,当着数十名妇人的面威胁卫王妃,并且说了很多很过分难听的话。为了家族好,兄长能否请阿娘和嫂嫂收敛一些?”
杨玄感脸上表情一僵,看了看目露期待之色的诸弟,苦笑着叹息一声:“阿耶在世之时,尚未压制不了,你们觉得我可以吗?”
“不可以!”杨玄挺和杨玄纵、杨玄奖、杨积善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杨玄感没好气的瞪了杨玄挺一眼,恼火道:“既然都知道,那你还说这些什么?”
“兄长,其实我是抱着万一之心来的。”杨玄挺道:“万一阿娘和嫂嫂好上那么一点,那就是举族之幸了。”
“你想都别想,以后也不要再有什么万一的期待。”杨玄感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其实你们只要往好处去想,就会觉得她们这样也不是不好!最起码,能让外人觉得我们杨家还是那般无知无畏,这也算是她们为我们准备,所付出的贡献了。”
实际上,杨玄感现在也十分反感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只因杨家各房的矛盾都是她们拼命往娘家捞所致,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杨玄挺和杨积善相顾一眼,尽皆抱以苦笑,不约而同的问道:“兄长都是这么看的?”
“不然呢?”杨玄感反问了一句,接着说道:“我要是没有这样看、这么想,早就气死了,哪能活到现在?”
杨玄挺和杨玄纵、杨玄奖、杨积善:“……”
“都回去吧!”杨玄感挥了挥手,叮嘱道:“杨家江河日下,已经不是阿耶在世时的杨家了,你们回去以后,务必让各房子弟收敛起来,若是让我知晓谁敢违法乱矩、为非作歹,我饶不了他们。”
“喏!”四人行了一礼,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