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集和宇文述的谈话还在继续,两人所谈的内容虽然是接下来的战事,但是战事其实没有好谈的;毕竟仗打到了现在,隋军胜券在握,接下来只要稳打稳拿,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宇文述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虽然获得巡察二十三郡军府的权力,不过宇文述并不是太高兴,一切是因为个使命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他知道这个权力乃是杨广给他重新爬起的机会,同时也是一条捷径;从这一点上说,杨广仍旧信任他这个从龙之臣、亲家。而之前的免官罢黜,只是就事论事、依法办事、过去就过去了;杨广的重情重义,宇文述心中十分感动。
但是杨广给予他的这条捷径,同时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要是他能够如皇帝之所愿,把此事办得圆圆满满、妥妥当当,那么他不但可以回归中枢,甚至还能成为议事堂宰相之一;可是他如果再一次把事情办砸了,他这辈子就完了。这不是他说没有再次复出的机会,主要还是岁月不饶人,年过花甲的宇文述担心自己斗不过不多的时日。
今年,宇文述已经是六十二岁了,如果再把军改后续的“军府撤并”办砸,问题将比之前更严重、受到的惩罚更重、复出所要的时间更久,而他都这个岁数了,哪能等到复出之日?就算等得到,可他未必还有进入中枢的阳寿。
接下来,他所要彻查的二十三个郡军府,不但有着自上而下、自上而上、方方面面的压力,还有时间要求,最后还不能失败;如果再把岁月给他施加的紧迫感算上,他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也正是基于这些压力,以及回归朝堂、入主议事堂的野望,促使宇文述前来找杨集。
两人聊完没有意义的战事,杨集锨想到一事,向宇文述说道:“大将军,朝廷上次册封有功之将时,圣人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以前的许多俊杰空有纵天之才、凌云之志,却无报国之门,但是科举出现以后,他们都有步入仕途的途径,而朝廷也因此得到了更多优秀的人才。而后,他说士及文武双全、品行端正、见事敏速、性甚慎至,然而这样一个近在迟尺的人才,却被他疏忽了。”
在宇文述三个嫡子当中,唯有次子宇文士及德才兼备;宇文述在平陈之战立下大功、其所溢出的功绩被先帝加封到次子士及身上;后来不仅赐爵新城县公,而且因为受到先帝赏识,迎娶了时为晋王的杨广嫡长女为妻,杨广登基为帝后,封他为驸马都尉、殿中省尚辇局奉御。
尚辇局主管皇帝出行的车辇、伞扇,主官的名称与其他五局同样是叫奉御,官阶正五品下;由于是六局掌宫廷衣、食、住、行、医,所以能在六局当官的,都是天下近臣。如果宇文士及是一个才干平庸的人,当这个尚辇局奉御自然天大的好事,可他才华横溢、有名臣之姿,他在尚辇局完全就是大材小用。
而宇文述如日中天之时,做梦都想把宇文士及“外放”,好让次子有施展才华的舞台,并且为日后晋升积累政绩和资历,然而驸马这层身份,却把宇文士及限制得死死的。这倒不是说是驸马不能外出为官,而是杨广夫妇特别疼爱南阳公主,不忍心让他们夫妇分开。
听了杨集此话,宇文述心中顿时又惊又喜,他知道以杨集如今的身份,绝不会擅自拿圣人来骗自己,要是圣人启用次子、让次子外出为官,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是杨集随后的一句话便又让他心凉半截。
只听杨集继续说道:“这话是圣人在考虑安东都护府、郡县官员时,顺势提到了科举和士及,但他并没有决定用是不用,大将军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宇文述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了起来。
诚然,安东都护府异常偏远、苦寒、贫穷,高句丽的残余势力日后甚至还有可能发动叛乱,但底子越差的地方越容易做出耀眼成绩。次子要是能够来安东都护府任职,哪怕是当通守、司马、长史、六曹主官,都比京城那个奉御好。
以宇文士及之才化来说,只要他能在这里当上一届官员,一定迸出令人惊艳的光华,即便条件不好,宇文述也能自掏腰包、帮助儿子。
然而、然而宇文士及是驸马,皇帝皇后哪能让自己的女婿来这儿‘受苦’?
宇文述叹息一声,说道:“多谢大王提醒,只是大王忽然提到士及,不仅是这么简单吧?”
“我始终认为过度的保护、宠爱,对于士及这样的人才,实非好事!”杨集向宇文述说道:“你看李敏那样的人,都去凉州当官了,而且还做得不错,如果换成士及,定然更好。”
“末将三子,化及和智及不成器,做了许多荒唐荒谬之事,诚然很令人失望;然,他们兄弟二人主要是品德不端,多少还是有一点才华、一点本事。至于李敏,嘿嘿,连做坏事的本事都没有……”宇文述冷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呵呵,李崇乃是令人仰慕的英雄、忠烈,然而虎父生了一个扶不起的犬子,要不是娶了乐平公主之女为妻,他连当个县令的资格和本事都没有。”
杨集听得暗自惊讶无比,他记得当年一起从凉州还朝之时,李敏一口一个“舅舅”的叫宇文述;而宇文述也表现得十分亲近,甚至在军改之时,还把李敏拉入了自己阵营。
怎么现在,宇文述变得如此的激愤了?
想了想,杨集好奇的问道:“大将军,李敏乃是申国公李浑之侄,而申国公是大将军的妹婿,你们应当是亲戚……”
“我没有这种白眼狼亲戚!”宇文述忽然暴怒了起来,颇为失态的打断了杨集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大王,末将有皯失态。然而大王有所不知,当初军改失败、鄙府惨遭叛军攻克,陇西李氏可谓是首当其功,我宇文家与陇西李氏不共戴天。”
说到最后,宇文述脸都扭曲了。
李浑是他妹婿、申国公李穆第十子,当年尉迟迥造反之时,李穆的第五子李荣劝其造反,但是李穆不为所动,令李浑把尉迟迥使者押送回京,表示坚决支持杨坚平叛,尉迟迥叛乱被平定后,李浑受封为安武郡公、上仪同三司。
开皇六年,李穆病逝于大兴,申国公之爵由长孙李筠继承,然而李筠却遭到堂弟李善衡杀害,身为最小的李浑想谋取这申国公之爵,他找上太子左卫率内兄宇文述,只要宇文述帮他牟取到父亲传下来的爵位,他每年把一半俸禄给予宇文述。
宇文述便向杨勇说“立嗣以长,不则以贤。今申明公嗣绝,遍观其子孙,皆无赖,不足以当荣宠。唯李金才有勋于国,谓非此人无可以袭封者。”
杨勇信以为真,竟奏杨坚,最终杨李浑如愿以偿的承袭申国公之爵。但是李浑失信于人,仅仅只是给了宇文述两年,之后便不认账了,宇文述喝醉以后,恼火的向朋友于象贤说“我竟为李金才所卖,死且不忘!”
宇文、李二人都是于象贤的好朋友,于象贤当个了和事老,对李浑说宇文述足智多谋、不好惹,最好兑现承诺,不料李浑不但没有听劝,反而说自己是陇西李氏子弟、父亲故旧满天下,自己更不好惹,先与宇文述断绝了关系不说,还放言说宇文述要是有本事,尽管来战、尽管来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