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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夫子正命

    阳光明媚,绿树成荫,青石之畔,那位面容苍老的老者捧着一卷书卷读书,神色清朗,仍旧是挺直腰背,神色庄重,一丝不苟的模样,只是其身体终究不再是原本强大的血肉躯壳,乃是神魂,而这神魂也是已经存在于世间足足数千年了。

    已经开始有些许的透明。

    像是春日最后时节里面,漂浮在复苏的河流之上的那些薄冰,仿佛在下一个瞬间就会消失,而夫子读书,仍旧全神贯注,一直到了卫渊靠近过来的时候,才读完了最后一段,抬起头来,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了桌子上。

    卫渊看到那是一卷《道德经》。

    夫子伸出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书卷,仍旧一如当年那样喟叹道:“没有想到,就连这一卷老子亲自口述的道德经,竟然也已经被后人篡改过了啊,“当年我们交谈之时候,所说的道理,是【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执古之道,以御今之也】。”

    “除此之外,更有诸多的想法都变化了。”

    “只是寥寥几个字,文字仍旧雅致,但是气度却是差得太多太多了。”

    “譬如此,本该是【大器免成】,意即是【自本自根】,指得乃是天下之大道混成,乃是先天所有,而不是后天所成就的,也是不需要外在的力量所成就,结果却被改成了【大器晚成】,哎,若不成大器,便要以此来麻醉自己,不断去行做所谓的大道。”

    卫渊看着那一句【大器晚成】。

    道德经传世有两个版本。

    或者说,为众人所熟知的,其实是被修改过的。

    而原本老子讲述传授,用来描述大道的话语,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却被修改了一个字,在中间增加了一个大器晚成,从描述大道的意境化作了让人去一直去追求成功的味道。

    卫渊像是往日一样,站在夫子的身旁,微微躬身,听着老师的闲谈。

    而后道:“夫子最失望的修改是哪一句?”

    老人抚须叹道:“在第十章。”

    “本该是【爱民治国】,却被修改成为了【爱国治民】。”

    “一言更改,意境却是截然不同。”

    “遗患无穷啊。”

    老者似乎是感慨,但是却也像是很快就从这样的失望当中恢复过来,振奋了精神,没有像是常人那样拘泥于遗憾之中,懊悔终日,不可自拔,只是抚须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许久不曾见面的弟子,眼眸明亮,这位读书人的老祖宗声如洪钟般大笑道:

    “但是,许久未曾考校阿渊。”

    “如何,可曾读书读出了浩然正气,读出了心神通明?!”

    卫渊的脸色一僵。

    而后夫子直接伸出手,一下把住了卫渊的手腕,大笑道:“来来来,让老师看看你读书如何,且考核一次。”

    元始天尊神色一顿。

    在击败了所有的敌人,得以空闲下来之后,道门的元始天尊,已经顿悟了太上之境界,此刻儒道合流,先天一炁的顶级强者,重新陷入了曾经被六艺支配的记忆里面。

    师徒相见第一面,先来来来,做一张试卷再说。

    片刻后,当年那些没事儿就做卷子,做完卷子之后还要跟一帮子青史留名级别师兄弟彼此之间相互讨教的记忆直接袭上心头,把卫渊直接打麻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有些头脑发胀。

    夫子朗声笑道:“剑术,射术,御术,比起当年来说更为强大精湛了。”

    “至于其余的。”

    “也都是有所进益,尤其是【易】,成长之大,已经看成是脱胎换骨。”

    “儒门弟子之中,单单说【易】的造诣,你已经能够称得上是最强的了。”

    “哈哈,终于不必再和子路并列了。”

    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极为明显的笑意和欣喜,显而易见对于卫渊这段时间的成长幅度,很是满意,甚至于已经是有些惊喜了,就像是看到不成才的后辈和孩子终于有长租的进步。

    卫渊有些心虚。

    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自己的【易】之所以能够通过夫子的考试,而且还表现得如此突出,连夫子这样的性格都要被惊讶到,其实靠的不是夫子以为的那样,对于【易经】学问孜孜不倦的研究和学习。

    夫子讶异:“渊你所说,是靠着直觉?”

    卫渊苦笑:“是直觉。”

    老迈的夫子并不觉得卫渊就是不学无术,或者说在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反倒是更是畅快,大笑起来,道:“阿渊你难道会觉得,老师会因为你不是靠着钻研易经而提升了易学就觉得你不是正道吗?哈哈,学而用之,难道我会那样拘泥于形式正确的所谓【理】吗?”

    老者朗声道: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

    “过去你和子路,简直是比起那些遇到困难才开始学习的情况还要糟糕,你们两个啊,是遇到了困难都懒得去学的性格,学习者当中,再没有比这样的情况更加糟糕的了啊……困而不学,斯为下矣!”

    那边身穿青衫,带着儒家衣冠,一副清俊书生模样的麒麟忍不住窃笑起来。

    夫子瞪他一眼,道:“你不过是比这两个困而不学的家伙稍好一步而已,笑什么?”

    “也想要做一座六艺的考核吗?”

    麒麟就像是那种朋友被老师提问的时候哄闹起来的学生。

    然后又被老师牵连,点名起立回答问题一样。

    表情刷一下就从窃笑一下变得僵硬住。

    夫子收回视线,伸出手掌拍了拍卫渊的肩膀,眼神温和笑道:“你现在竟然已经走到了对于天机因果,堪称本能,生而知之的程度,那自然也是最为上乘的境界了,老师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不是正道的?”

    “咳咳,没有想到,阿渊你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啊,哈哈。”

    “是值得欣慰的了。”

    夫子脸上的神色略有些许的复杂,卫渊和麒麟的笑意也收敛了,他们跟着夫子太长的时间了,自然是知道,老师是想到了那个追随夫子时间最长,性格也最为直爽,几乎是有着豪侠之风的弟子子路了。

    子路是儒门在易经之学上最为不擅长的弟子之一了。

    他是死亡是起源于他要去卫国担任官员,而夫子已经提醒过他了‘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入,无道则隐。’又告诉他‘防祸于先而不致于后伤情,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但是子路终究是和卫渊的性格相似,是靠着自己的意气行走于乱世的豪杰。

    最终他死于卫国的内乱之中。

    即便是再如何的勇士,那时候的子路也已经六十余岁,在击杀了两名叛将之后,死于翻盘的乱军围杀之中,这也是为何当夫子知道,卫渊的易业已修成时如此开心,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像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弟子那样自陷险境。

    夫子心满意足地卫渊写出来的文章,双眸明亮。

    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笑着问道:“渊来此,还有什么疑惑吗?”

    卫渊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犹如当年还在夫子门下学习之时那样,提出疑惑不解的地方,然后由夫子来讲述解答,当然,卫渊尚且还有些疑惑的,或许也只是清浊同源之体的浩然正气观,以及一直到现在都不是很擅长的诗书乐。

    其中书基本是末尾。

    而诗仅是限于熟读诗经古卷,要是让他自己做诗,那是万万不能的。

    至于乐。

    那些寻常的技巧之类自然是不算什么,卫渊只是看上一眼就可以瞬间掌握,但是真的按照夫子对于弟子乐的要求,能够达到抒发自我的情绪思绪这个程度的,也唯独叩剑长歌这样的事情罢了。

    问题都询问过了。

    哪怕是夫子知道眼前的弟子实力已经远远超过自己,在讲述的时候仍旧语气温和亦如当年,最后将卫渊做的文章都品评一番,卫渊看着老人逐渐透明化的身躯,神色复杂,夫子却似是猜测出了卫渊的情绪,抚须笑道:“渊是要问,我何时离去吗?”

    “老子恐怕是颇为豁达地选择离开那个时代了吧。”

    “渊啊,我再给你出一个题目。”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如何做答案呢?”

    这或许是说人应该遵循命运而活着。

    但是卫渊却转而回答道:

    “若是能够尽力寻找着自己的道路,并且在行走在自己内心之道而前行的,哪怕是死在践行道路的途中,也可以称之为是【正命】;而若是被人世间的诱惑,困倦,爱恨情仇,金钱奢糜而困住的,最后一生也只是在这些东西的桎梏中死去,那就不可称之为是【正命】了。”

    卫渊思绪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亮起。

    老人抚须颔首笑道:“儒家弟子本不该信命的。”

    “老子,还有那位张角,他们的道路本来就该已践行完成了,已经功行圆满了。”

    “再留在这个滚滚人世间,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只是桎梏罢了。”

    “就像是画蛇添足一样,他们若是选择留在这个时代,就是被桎梏而死了,境界只是会一跌再跌。”

    “但是老夫的道路却还是要在这人世间走一遭啊。”

    “我和他们从来不同。”

    在那个春秋的乱世之中,几乎一生都在行走于天下的老人嗓音温和道:“我曾经和子路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后来想想,他或许并非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看到了卫国的百姓生活苦楚,所以选择了哪怕是危墙之下也要亲自去走一次。”

    “其实子路最后已经回答我了啊。”

    “我问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回答我,当仁,不让于师。”

    老人把书卷放下,伸出手帮助那个早已经不再是孩子的弟子整理了下衣襟,眼前恍惚还能够看到那三千个弟子的模样,而三千弟子,却也已经只剩下历史的名字,他最后温声道:“求仁得仁,既然见到了整个时代的变迁,不求长存自然是可以保留有自己的境界,但是我或许终究和老子不同,我并非是那么潇洒的人。”

    “君子远庖厨是因为见到就会不忍,连见到庖厨的模样都会不忍,见到如此的世道和劫难,而为了自己的境界而离去,我同样是有些不忍心,或许,你也可以当做我这个年纪太大了的老头子还想要再苟活几年吧。”

    老者最后笑着问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这是子贡曾经问过的,有这样的美玉,也就是才华在,你是要藏起来归隐,以保留全貌。

    还是要卖掉呢?

    卫渊下意识按照老师当年的说法回答:“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既然有才华于此,当然是要卖掉的啊,一身才华,等待的贾者正是天下苍生。

    卫渊心中大喜:“夫子,您还要留下吗?!”

    老者笑着玩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要我死吗?”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夫子您想要待多久就呆多久!”

    “我这就找朋友,一个叫做张若素的朋友帮老师你办一下身份证明。”

    “啊不对,他现在好像不大方便,不过总归会方便的!”

    “哈哈哈哈,到时候我去找他!”

    “就当做是欢迎他回来的惊喜了!”

    道人忍不住心中的畅快,大笑起来,而老者只是抚须,看了一眼旁边的卷轴,他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而那个最不喜欢辩才,性格豪迈,喜欢用行为来讲述道理的弟子子路,被老人斥责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却以自己的死亡回答了老师,当仁不让于师。

    后世儒教已不是儒家啊。

    老人回忆着自己看的历史,叹息。

    当年夫子和老子曾经相见,而最终并没有走到一起,两位大德的道路从来不同,孔子说自己见到老子像是见到了龙,而道门和隐修也这样唱着,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道门自然是逍遥的,是自由的,是境界圆满的,但是儒家不同。

    不求长生,不求逍遥。

    儒家弟子求仁得仁,也还有另一句话啊。

    老迈夫子的手掌抚摸着弟子的文卷,眼眸温和而从容。

    修身齐家治国扫平天下。

    儒门弟子,当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岂可只保全自身?

    “若是为了苍生的话,老夫也愿意再活人间一世。”

    “无妨。”

    PS:今日第二更…………四千两百字。

    明天白天可能有点事情,所以更新有可能会比较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