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我一度,度我一度。
老道人的声音诚挚,其中自有不甘之心,他所希望的是攀登到修行更高之境,却不是借助外力的地位和力量,他所不甘的,是因为他自认为自己若是也能出生在如今这个时代,遇到灵气复苏,堪比神代,自然不可能仅仅驻足于现在的境界,自然也能踏足更高的境界。
卫渊看着张若素,沉思许久,道:“当真要如此吗?”
“但是你要知道,若是你不冒险的话,那么此刻你也不会停下脚步。”
卫渊想到了【七年之后】,那个执掌雷霆的道人。
毫无疑问,走这个命运之路的张若素,执掌了玉帝的玉符,而后也因为和大泽雷神相交莫逆,彼此交流之下,在雷法之道上,也有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进境,全力爆发的时候,借助玉帝符箓,在人间界出手,几乎已经稳稳立足于十大巅峰之下第一阶梯。
能够和大泽雷神一起出手。
就算是不如,那也差的不会很远。
而卫渊所知道的方法,却又是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会真灵蒙昧。
张若素坦然道:“无怨无悔。”
卫渊看着他,忍不住询问道:“张道友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的?”
老道士笑叹道:“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个想法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只是我虽然有寻道之心,但是可惜人间界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去看着,也总不能把这些弟子们抛下,还有阿玄,现在既然你已经出世,人间界都恢复神代的灵气,也有应龙庚辰和女魃坐镇。”
“赵公明去大荒寻找自己的起源之地。”
“阿玄也已经和自己的父母重聚。”
“俗世尘缘已尽,老道我静极思动,也想要再看看风景,寻找一番大道的方向。”
“至于风险。”张若素洒脱道:
“修道人逐道去寻道死,不正是理所当然的吗?”
“修道修的是什么呢?有人说是逍遥,有人说是长生,有人说是无妄,但是我修行了这么久只是觉得自然两个字,不是要明白什么道理,也不是要追求甚么境界,呼吸是自然,行走是自然,寻道而来去,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又有什么理由?”
“最多也就修到最后死便埋罢了。”
张若素和卫渊说了很多话,老道人纵然再如何地潇洒自然,心境平和,但是也曾经是走到了道门最巅峰境界的人,不提那些传说之中似真似假的神仙中人,他也已经是极限,在俗人眼中和神仙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仙神重现,神神话再临,本来以为已经彻底断绝的前路也重新打开。
而且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让老道士张若素心中重新又升起了期盼之心,卫渊沉思许久,道:“张道友你现在的境界已经是道门的巅峰,哪怕是重新去走,也很难走出现在的框架,不提战力的话,你现在的境界也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十大巅峰之下第二境的上层。”
是人间界的巅峰。
那种数千年难以出现一个的绝世天才。
而一旦驾驭玉帝符箓,就可以调动天庭符箓大阵当中,看成是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磅礴法力,加上雷法神通的高渺境界,几乎直接立于十大巅峰之下第一阶梯的最强批次,但是也如张若素自己说的,外力太盛,迷惑了本心和本性,在这个位置上站的时间更久,运用天庭之力的时间越长,境界之上反倒是更加难以踏足。
卫渊缓声道:“若是要修行的话,要么就是要磨砺苦工,耗费足够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去提升,要不然的话,或许也可以走特殊一些的法门。”
卫渊指的是锚点之法。
他将十大巅峰道果境界和道果境之下的不同一一讲述出来。
老道人目光之中仿佛有流光溢彩,而后暗淡。
“可惜了。”
张若素自嘲道:“可惜了啊,老道我自有未来可寻,但是我却是没有过去的啊。”
张若素少年之时,养了一口心剑,而后直接将自己的过去身斩出来!
以求我是我。
和应龙庚辰彻底地划开界限。
自此修道练剑,无一不顺遂心意,一路高歌猛进,纵剑逍遥。
但是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巨大的关隘。
也是张若素之所以感觉明明人间界的灵气浓郁,元气复苏,几乎已经踏入了神代,自己却只感觉困顿于此,无法更近一步的原因,因为再往前面的道路,已经被他自己斩断了,缺失了岁月锚点,就代表着永远也无法踏足道果境界和道果境界之下的第一阶梯。
充其量,只能够作为天庭玉帝这个名号而存在。
借助了天庭符箓大阵的力量和自身的雷法造诣。
但是那是天庭。
强大的是玉帝,又和一名姓张的道士有什么关系呢?
修行修行,修的是自我。
究竟是我化作了玉帝,还是说,玉帝成为了我的名号,而我成为了玉帝的傀儡?
张若素看得很清楚。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道路不对,方向不对,是因为尘缘和俗事太多了所以被牵制住,才没有能更进一步,此刻听闻了卫渊讲述的道果锚点之说,方才明白,自己是前路已被斩断,心中越发感慨叹息。
卫渊道:“所以,张道友,你有没有后悔当初斩断了自己的过往,和庚辰区分开来?”
“要不然的话,你借助和他的痕迹,应该很轻松就可以留下过去的锚点。”
“而且是直接深入到神话时代,和那些知名传说合在一起的锚点。那样的话,借助这锚点撬动法则踏足十大巅峰之下的第一境界,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若素只是笑着道:“这倒不曾后悔。”
“修道修自己,我此刻不愿意成为外力的傀儡而希望解开玉皇大帝的符箓,就和当年我不愿意成为庚辰的倒影而挥剑一样,当年如此,而今如此,若是后悔当年所做的事情的话,那么我现在,也不会放开玉帝符箓而去寻道了。”
卫渊道:“但是前路断绝。”
张若素大笑:“前路断绝,那么就走出一条路来。”
“想象看我当年道门长辈,前面可有什么修行之路?不也是如此过来的?”
“若是没有这样的念头,还修什么道?这东西,给你。”
他一扫袖袍,将一枚散发出紫金色流光的符箓甩出来,而后直接飞向卫渊,卫渊抓住了这一道符箓,看到上面以无数金色的气运勾勒,化作了一位头戴冠冕身穿华服气质冷漠却又雍容,有着高高在上之意味的天帝形象。
这正是神州天庭的玉皇大帝玉符。
甩出这符箓的时候,张若素的气机也开始下滑。
最终稳定到了人间绝顶修道者的层次。
身躯的衰败也开始慢慢浮现。
卫渊五指微张,天庭符箓出现在掌心,道:“……张道友,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
老道人道:“是见你以元始天尊之姿开天,让不周山恢复原状之时。”
卫渊叹了口气。
难怪这个走向和之前看到的那个未来不同。
看来正是因为老道士亲眼看到了之前还和自己喝茶饮酒的老不周山刹那之间化作了十大巅峰道果境最强,而后踏破空间,一瞬亿万里,直接离开人间,前往大荒,单手撑天拄地,可做挟山超海,周游六虚的事情而心中触动。
这才做出了和原本的命运轨迹不同的决定。
或者说,
是提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看来因果干扰命运,但是因也是果,果又作因,因果循环,无穷无尽。
做出一个改变,也或许会因为因果连携的原因,又导致出现了其他许许多多并没有预料到的巨大变化,卫渊对于因果和命运的感悟越发进了一步,而后隐隐然似乎有着一种,靠着因果感觉和戳碰到了另外一种法则的错觉。
卫渊收摄其心。
看着张若素,思考许久,还是道:
“……我确实是有一种方法,可以帮助你完成锚点,但是这一种方法,极为地危险,哪怕是我也没有办法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你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直接陨落,而若是真灵蒙昧,不生道机的话,也有可能直接死于那个时代,而你的肉身空留在这里。”
老道士大笑,而后起身再拜:“固所愿耳!”
………………
龙虎山,天师府,道门的诸多稍有道行的道人们都汇聚在了这里,他们围绕着那位传说和名号流传了一百余年的老天师,听到了一桩前所未有的离奇法门,而黑猫类都有些不安地上下跳着,张若素点燃了一根香。
香气袅袅升起来。
燃得极为慢,这是他用自己的一缕魂魄点的香。
当这香燃烧焚尽的时候,也是道人死去的时候了。
黑猫类难得粘人。
张若素揉了揉类,将黑猫类抱在怀中,而前面卫渊注视着眼前的老迈道人,道:“……留下锚点,此事随机,而你也不可以有记忆,相当于和我一般地转世,否则的话,你一旦改变某些东西的话,可能会遭遇巨大的冲击反噬,到时会真灵溃散,魂飞魄散,连我也没有办法。”
“这一次只是要让你在过去留下锚点。”
“但是也要顿悟,勘破过去之谜,以求论道,若是没有能得道的话,会直接死于过去。”
张若素反倒是大笑:“原来如此,以我为主,留在过去一锚点,老道士我倒是好奇,究竟是我魂入了过去成为了‘他’,还是这个锚点‘他’转世成为了我,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白发道人道:“那不都是你吗?”
“是你在此,寻道而去,他是你的分身,他是你的一念,你是他的原初,也是他的终点。”
老道人大笑不已。
对旁边的晚辈们道:“我若死了,将这身躯焚烧,撒入龙虎山中即可。”
“到时候也算是陪着你了。”
他拍了拍黑猫类。
最后盘膝而坐,双手搭着膝盖,曼声长吟:“天地无私日月长,人生大道本平常。
不知造化何为者,只在乾坤一气忙;阴阳运转无停息,日月光华不改新,我今欲问长生诀,笑指南山第几重……”
他双手搭着膝上,魂魄已经腾空。
香气袅袅升腾而起。
白发道人站在前面,看着自己的老友离开,不知道此次是生是死,只是捻起一道法决,最后却也没有去看,只是任由其离开,人间自有缘法,却又何必强求,只是希望你这一次能够得偿所愿。
张道友。
不求力,不求法。
所求者,道果也!
………………
而在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一破落的农家出了个孩子。
孩子落地,不哭也不闹。
最后还是那接生的婆婆连续三个巴掌拍在了屁股上,这孩子才后知后觉地哇哇大哭,后天之气涌入身躯之内,浑浊了原本的先天之气,真灵,神思,乃至于记忆都逐渐地模糊化了,最后也遗忘了自己是谁。
“取个名字,叫做二狗蛋,好生养!”
那接生婆一句话给定了这个名号。
当然,哪怕是破落的家里也得有个大名。
要不然出去了,往后成婚,总不能说隔壁村儿张二狗吧?这算是什么?
村子里有个逃难来的书生,百岁抓阄的时候,大户人家用的是书卷,剑,玉佩,这农家院落里面,却是什么锄头,镰刀,还有粮食,最后还放了个干巴巴的果子,勉勉强强凑够了一圈儿,年幼的孩子在父母遗憾的目光里面,路过了锄头。
父亲遗憾不已道:“啊呀,不是个种地的好手。”
而孩子也掠过了一支笔。
这让那个书生也比较失望。
“不是读书的苗子啊。”
最后连庄稼都掠过了,哎哟喂啊,这岂不是连个吃饱饭都做不得了?众人懊恼,拿不起锄头练不了拳,吃不得庄稼饭,读不得圣人书,可这个孩子最后竟然死死抓住了一个已经干巴巴的梨子,任由父母的喝骂,还有轻轻拍打都不放开,死死抓住。
‘此生所求,唯一道果天机!’
那孩子死死抓着。
书生笑着摇头道:“果子就果子,上山采果子也算是个活路,名字的话……”
来这里蹭饭的穷秀才没有多少的文采。
说不出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道理,这果子是刺梨也不是桃子。
最后只得道:“索性就叫做张果好了!”
“啊,张果,这个名字………不好啊。”
老农父亲觉得这名字不好听,比不过旁边几家人家什么柳吾之类的好听。
书生吃饱喝足,笑着离开道:“啊呀有什么不好的?!哈哈哈哈,我看这个名字,可好呢,小时候就叫做二狗蛋,大点儿就叫做小张果。”
“老了呢,老了的话也好说,就叫做老张果,额不好听?那换一换,老了就叫……”
“张果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