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被好友拉着往前走,心里还惦念着自己的陶器。
他对于那个叫做禹的男人没什么感觉,只是知道这家伙出生之后,就始终在大地上行走,忙着治水,对于这种事情,渊始终嗤之以鼻,山海天地都是有灵的,水是最强大的神之一,大神共工的名号谁都知道。
禹的父亲也是天生神异的那种人,治水还是失败了。
禹也不会例外的。
正想着,有仿佛战鼓一样的咆哮声音响起,年轻的匠师几乎是下意识一个猫腰躲到了高大的好友身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头高大的马,通体白色,尾巴全黑,头顶有一只角,没有蹄子,只有四只虎爪。
这是一只驳,虽然看起来像是马,但是却吃老虎和豹子。
是将军们的坐骑。
涂山的部族首领皋陶,是舜帝的大臣,地位崇高。
涂山的巫女要嫁人了,周围部族的大人物肯定都会来。
高大的青年有些无奈,看向背后的好友,道:“你害怕什么,这一只驳已经被牵起来了,也不会扑上来咬你。”
渊答道:“要规避危险。”
青年头痛:“你这样胆小,会被取笑的。”
年轻的匠师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我不胆小,早就在部族和部族的战争里被杀了。”
青年没话可说了,只好带着好友赶路,他们和部族里的其他人一起,收拾石头建造的屋子,用艳丽的花朵挤出汁液染布,用繁花和有香气的果子装饰,忙活了一阵子,渊挂念着自己的陶器,又悄悄地溜走。
他回到自己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陶器前面多了个人。
或者说,应该是个孩子。
那是个约莫才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他从没有见过的,白色的衣服,只有巫女娇的衣服才能有这样的质地,黑发柔软,匠师好奇道:“喂,你是哪家的小孩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小女孩抬起头,渊才注意到她有一双黑色明净的眼睛,看上去很漂亮。
女孩回答道:“山上来的。”
“山上来的?”
渊挠了挠头,反应过来:“哦,你是山民啊。”
“也是,涂山这里的大事,附近的山民肯定会下来的。”
“你喜欢陶器吗?”
小女孩道:“陶器?”
“喏,就是这些了。”
渊蹲下来,扒拉着那些陶器,道:“这些就是我的陶器了,可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和心血才能制成合格的陶器,能够经受地住火焰烤灼,能够承担得了风吹日晒,才能存放东西。”
“存放东西?”
“嗯,山上没有陶器吗?”
“这些可以用来存放粮食,可以用来烧水,还可以用来做饭。”
难得有人对自己这枯燥的工作有兴趣,渊坐在地上,细细地讲述自己的陶器多好多好,那小女孩认真地听,只是渊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虽然都很认真,但是似乎不会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张小脸就像是高山上的风,一点表情都没有。
最后分别的时候,渊意犹未尽,道:“对了,我叫渊,你叫什么?”
小女孩道:“渊?”
渊指了指旁边的水坑,道:“就是水积蓄在一个地方不动的意思,我出生之后,部族的族老用旁边的大渊给我取名字,有的人的名字则是来自于常用的东西,见到什么,就取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小女孩摇了摇头,白皙的小脸上没有表情:“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渊脸上有讶异的神色,道:“那不是很可怜?”
小女孩道:“我的姐姐们都是经历了些事情,才有的名字,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她想了想,道:“那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渊笑了起来,道:“好啊。”
取名字可是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享有的殊荣,他一个战俘,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心里有点兴奋。
环顾左右,想要学着长辈们给她去随便取个名字应付一下,但是看到周围都是些柳树,木头,杂草,类似的名字太频繁了,他挠了挠头,只好看向小女孩,道:“暂时想不到,给我些时间,我想个好点的名字。”
小女孩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渊一整夜的苦思冥想,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第二天被好友拉到大婚现场,看到了贵客最前面,有雍容至极的女子带着几位少女,其中那个小女孩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他才整个地懵住。
周围有人在说话,乱糟糟的听不清,那天的酒很不错,禹简直是个怪物,一个人喝倒了部族所有的年轻男人,所以渊最后只记得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雍容华贵的女子向禹说,他能改变神州。
第二件事情,那女子是昆仑西王母,而那个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女孩,是昆仑山上清气所化,年纪最小的天女。
“什么取名字……被戏弄了。”
渊醉醺醺倒在地上,心里咕哝着,不再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觉得昨天整夜不眠的自己像是个傻子。
……………………
渊以为禹会在涂山继续住下去。
谁知道他居然第四天就跑没影了,整个涂山的女子都在痛骂他不是个男人,渊撇撇嘴,低下头专心于自己的陶器,那天他对一个人喝倒整个部族男人的禹很有好感,觉得他虽然执着于治水这没有结果的事情,但是至少值得尊敬。
而那天的天女第二天就回到昆仑,并没有来和自己说名字的事情。
渊只当做是被戏弄了,没有放在心上。
专注于陶器。
一晃便是七年过去,大禹没有回来过,但是这一次他传讯给涂山,希望涂山能够派遣一批工匠帮忙,渊已经是整个涂山数一数二的匠师好手,自然地在派遣的人当中。
他看到了禹,他看上去坚实了很多,但是还是那样年轻挺拔,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焰,后来渊才知道,他们治水的时候遇到了困难,一头白色的猿猴在水系当中称王做乱,搅动水系不能安宁,还用水吞没了很多人。
他似乎本身就是这里的水神。
要解决这一片水系,就必须要处理掉这只水猴子。
禹和那些天生有神力的存在们商议了如何擒拿这只猿猴,它叫无支祁。
渊帮忙打造了巨大的铁链,需要他在内超过千人工匠一起工作,真正的部分还需要有巨大的巨人族来铸造,终于来到了出手的那一天,渊看到那白头青身的猴子仰头怒吼,雷声阵阵,而大禹和他对战,仿佛神灵。
无支祁大怒要拔出水中的兵器。
藏起来的渊手心冒汗,伴随着一身命令,跟随大批的人扔出手中的东西,用石头来阻碍无支祁的动作,他们有的能扛起一座山那么大的石头,渊只能用一个大大的陶罐,里面装满了石头做的刀子,奋力砸出去。
可能是一直以来都擅长扔陶罐和砸陶罐。
这个陶罐直接砸在了无支祁的眼睛里,那些巫女们加持过的石刀没入无支祁的眼睛,让他发出惊怒的咆哮,敌意锁定了那个凡人,渊藏在石头背面,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更要跳出来。
而后有长啸声音,他看到有伟岸的神灵趁机将无支祁拿下。
最后无支祁被锁在了淮水龟山之下。
渊觉得自己几乎被吓死,腿脚发软坐倒在地。
禹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就像当年你砸我的时候一样准。”
他开了个玩笑。
渊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之后,渊重新回到了涂山,但是已经不再是身为战俘和奴隶的身份,他有了一个大的房子,有了几个学徒跟着学陶器,还有抛掷陶器的手法,一晃又是六年过去。
渊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因为之前是战俘奴隶,始终没有婚娶。
每日里愉快地做陶器。
遇到危险就避开,这个世界上太多稀奇古怪的存在,一个凡人需要有眼力才能够活得足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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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又遇到了那个人。
……………………
渊古怪地盯着前面。
陶器比起当初易碎的样子已经好的多了,曲线弧度完美,上面的纹路仿佛是自然生成一样细腻,但是在陶器前面的那个小女孩还是当初的样子,连神色和表情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
十三年的岁月已经让他头发出现白色,身子有些疲乏。
可在这小姑娘身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果然不愧是昆仑山上的天女啊。”
渊心里咕哝着,把果子往那边推了推。
年幼的天女收下了果子,眼睛看着渊,突然认真道:“我的名字呢?”
渊懵了下:“什么?”
天女讶异道:“你不是要想一想吗?还没有想到吗?”
渊一时间觉得惊愕又觉得失笑,这么长的岁月,自己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情,可在对方的眼中,十三年只不过是用来思考的一段时间,他挠了挠头,觉得自己也年轻起来。
对方当初并没有在戏弄自己,哪怕自己那个时候只是奴隶,这让他有些开心,像是当初的年少工匠一样坐在地上,认真道:
“还没有想好呢,你是天女,天女的名字应该要更好些。”
“我会给你起一个最好的名字。”
“你再等一等。”
年幼天女脸上浮现一丝微弱的失望,然后点了点头。
“嗯。”
他们聊了一整个下午。
始终沉浸于制陶当中的渊规避各种危险和麻烦,是最后才知道昆仑山的天女来到这里的原因,当年有些憨厚的禹居然真的治理了水系,在涂山召集万国,而且将水神共工的使者,名为防风氏的巨人当场诛杀。
防风氏,龙首牛耳,连一眉一目,足长三丈。
而后又过了几年,连大神共工都被禹击杀。
现在神州都称呼他为大禹。
防风氏是骨头都需要大车来拉的巨人族,他们擅长制玉,渊已经是整个涂山最厉害的工匠之一,被赐予了制玉器的方法,禹将渊召集过来,渊惊愕地发现,天生神异,一直看上去年轻挺拔的禹已经生出白发,不再如同神明一样英挺。
“我要你制造手掌大的玉片,制造一卷玉书。”
“玉书?”
“是,要用它来记录山水还有天地间的各种猛兽。”
渊有些好奇,学到制造玉器却不去制造那些礼器,要制造书卷,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这个时候的渊已经四十岁了,他答应下来,触碰玉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冷冰冰却很认真的年幼天女。
觉得如果用玉器来给她起名字,也很恰当。
渊将玉石的表面磨光,制造出了大小相同的玉片。
而后由禹口述,他将那些文字都记录下来,但是很奇怪,说是记录各个地方的山势,但是更多的是在写那些地方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有什么奇怪的部族,对他们居住的地方和外貌记录则更是详细,对于山势倒是不怎么在意。
渊有些不明白,曾经小心地问过禹。
禹回答说:“我杀死大神共工的时候,他说我会后悔,我认为他是指他的诅咒,但是我并不在意,治理神州的水系,整个大地都会变得肥沃,人族可以自由地生活,我不可能会后悔,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伸手指着前方的大地,道:“共工的水虽然凶猛,但是却针对一切的生灵,现在没有了肆虐的水灾,大地变得肥沃,河流变得安宁,潜藏起来的各个部族和异兽都出现在外,争夺土地,我们人族相比他们太过孱弱了。”
渊有些明白过来:
“你是觉得要记录下他们,让后来的人能避开危险。”
禹笑了笑,没有回答,突然道:
“帝轩辕击败了和我们争夺中土大地的蚩尤,让我们能够安心地生活,帝颛顼砍伐了能够登上昆仑天界的天梯,断绝了上方的影响,我们虽然治理了河流,但是反倒带来了同样的灾害。”
“若只这样为止,后人该怎么看我们?”
渊不明白禹的意思,只是和其他几名工匠一起,老老实实记录着这些东西。
虽然不明白这取名是山海经的玉书,为什么会更像是战前的准备。
白天雕刻,然后积攒下废弃的玉料,回去思考该制造什么东西作为给那年幼天女取名字的依凭,他觉得她一定还回来,在这并不算短的人生当中,这算是某个始终坚持在内心的故事,让他觉得自己有那么点不一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转眼又是二十年,渊已经五十多岁了,作为并没有什么神异的凡人,他几乎快要死了,但是在这样的时代,凡人能活到这么长,已经是值得尊敬的事情。
而山海经仍旧还没能完成。
年幼的天女终于再一次造访了涂山部。
渊是在准备记录山海经中异兽的时候听说这个消息的,昆仑天女正在和禹商议着秘事,而渊的心情很愉快,那位天女和他见过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在这部族中,是难得没有将他看作是奴隶,而且认真记住承诺的人了。
反倒是自己违背了承诺。
这一次要把东西交给她。
渊最后记录着那一只异兽,有些猛兽是可以留下图录的,这样的工作他做了足足二十年,巧合的是,这是他年少最害怕的兽驳,有着猛兽般的利爪,龙的角,吞噬虎豹,是将军驾驭军队所用的异兽。
他认真刻画完玉牌。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那猛兽驳竟然挣脱开了锁链,渊眸子瞪大,猛地就要逃开,却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驳竟然暴怒地奔向了前方,那里有他的学徒,以及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
白发苍苍的匠人突然僵住,他想起年少时候,替自己挡住驳的冲刺的大人,想到治理大水,想到了镇压水神的过去,不知自己如何地想,猛地踏步奔向前方,孩子死死闭着眼睛,却没有感觉到痛苦。
瞪大眼睛,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人挡在自己的身前,愣住。
渊的手臂贲起,死死地拦住那暴怒的驳。
他胸膛被刺穿,但是一种激怒让他压下了恐惧,他觉得自己看懂了禹眼底的神色,他们这一代人开辟道路,并不是让这些猛兽来肆虐神州,杀伤甚至于食人的。
驳发现对面这苍老的人怒吼着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有令自己畏惧的神色,驳的怒意化作了不安,伴随着渊的低吼,小心翼翼了一辈子的老匠人死死抱着这猛兽,让那猛兽都畏惧,部族的战士们一拥而上,将这驳兽拿下。
而被洞穿的渊则被送回了家中,早早就昏迷过去。
……………………
渊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了熟悉的屋子,旁边是那穿着白衣的年幼天女。
她注意到了渊醒过来,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担心,道:
“你醒了?”
“我把你的伤治好了。”
渊想要笑一笑,但是觉得身体虚弱无法做到,他躺着,心里想。
天女是不可能知道变老这个过程吧。
老了的时候受到伤,伤势治好也没有用了。
他看着那白衣的年幼天女,笑道:“我还记得四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个样子,我还想着,你长大了会是多好看,会不会比巫女都好看,可我都已经老成这样了,你还是没有变过。”
天女道:“你也没有变。”
老迈的匠人从床头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了那天女,示意她打开,里面是一对环状的白玉,曲线柔和完美,像是自然的造物,老迈匠人微笑道:
“这是我们年少时候的约定,虽然已经迟了,但是我终于想到了可以给你的名字。”
“这是我自己创造的玉器。”
“双玉为珏,以奉昆仑,看,你的名字,就叫珏吧……”
他看到那张白皙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了讶异和惊喜的神色。
匠人眼睛慢慢闭上,心中有些遗憾地低声叹息。
还没有问过她,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年幼的天女抬起头,看着闭上眼睛的匠人,道:“渊?”
并没有得到回应。
天女伸出手掌轻轻推了推他,仍旧是没有回答,直到女娇出现阻拦了她,仍旧一如当年的女娇看着闭着眼睛,脸上满是皱纹的苍老匠人,叹息道:“不要打搅他了……”
“他怎么了?睡着了?”
“他死了。”
“死了?死是什么?”
“死就是不存在,不能再说话,不能在思考,也不能再看到,听到。”
一直没有表情的小女孩看着床铺上苍老的工匠,突然转身出去,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抓着一株紫色的花朵,上面泛着淡淡的水光和霞彩,她将这紫色花朵小心地放在了工匠的嘴上。
女娇低语:“昆仑山不死花?!”
昆仑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琪树、不死树,凤皇、鸾鸟皆戴瞂。
面容清冷,还不懂得人类表情的年幼天女目光期待地看着那朵紫色的花慢慢枯萎,但是那个人类还是没有醒过来。
不死花并不能够复活死去之人。
女娇伸出手按在小女孩的头顶,揉了揉:“……太迟了。”
“……嗯。”
女孩手中抓着那一对玉珏。
这一天,昆仑山年纪最小的天女有了一个名字.,双玉为珏。
这一天,珏知道了,原来山下的人和山上的姐姐们不一样,会老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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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情况,应该会有第二更……躺尸,emmm,我虽然之前的书有后面控制不住力量层级的情况,但是那也是大后期啊,前期还是稳着的~鸽子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