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这是黄巢大军进驻洛阳城的第四天。
洛阳城内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在黄巢的《告洛阳父老书》及严明的军纪约束下,黄巢兑现了他的承诺,并没有在洛阳城内大动干戈,一切井然有序,充满生机。
这就够了。
对几十万洛阳百姓而言,能够安稳的活下来,免受战乱的祸及,每日粗茶淡饭的陪伴在家人跟前就是一种幸福,至于这洛阳城的主人是李唐皇帝,还是义军黄巢这都无关轻重。
对一般商贾、百姓而言,只要寒酸的财产还在、虚弱的性命还在,这就足够。
而黄巢义军入洛阳城后的种种,倒是很好的满足了这万千百姓的简单需求,因此一切倒也安稳。
更有甚者,洛阳城内百姓在见识了黄巢义军的严明纪律后,深深为其折服,更是爆发了积极踊跃参加义军的想法,与其在李唐朝廷下浑浑噩噩、生不如死,不如跟着黄巢义军轰轰烈烈、搏个前程。
东都留守刘允章及一众文武百官在城门处精心表达了忠心后,受到了黄巢的信任,很幸运的没有得到清算。他们在各自的官位上各司其职,继续享受着既有的富贵,该贪墨银两就贪墨银两,该纳小妾就继续纳小妾,感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人生百态,各不相同。
在得到尚让的看重与教诲后,朱温更是铆足了劲,每日带着从先锋都精挑细选的士卒组成的巡逻队巡守在洛阳城东。
“都头,你就放心好了,不用每天都跟着出来巡逻。”巡逻队伍中朱珍跟在朱温身侧撅着嘴说道。
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朱温就如感受不到疲累一样,每日都是跟着不同的巡逻队亲自出来巡逻,这让与朱温时刻不分离的朱珍有些吃不消,因此发起牢骚来。
“怎么,是嫌弃我碍事还是?”
朱温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走在队伍最后,时不时看向周围,这几日时间他利用这巡逻时间将洛阳城仔仔细细的察看了一遍。果真是大唐朝廷的东都,虽不如前朝那般繁华无比,但是它根基还在,框架还在,它的威严气势还在。
这是难得的机会能够置身其中,完整的观察洛阳这座古城。
“哪敢呢,只是见你太过辛劳了。”朱珍苦笑着说,虽心里有些许抱怨,但还是很知趣。
“收起你那副表情,让你出来巡逻是扰你清梦了还是累到你了。”朱温看着朱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阿兄,你说右军那帮家伙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又是酒楼,又是青楼的,过得可潇洒自在了,而我们每天却累的跟狗一样,尽干一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非但没有什么功劳反而还惹人嫌弃,你说这是何必呢。”
朱珍终于壮着胆子将内心的苦闷说了出来。
“怎么,是你有怨言还是兄弟们都有。”朱温看了一眼朱珍问道。
连续四日的巡逻,城内秩序井然,各市坊都正常营业,货物交流正常运转,百姓对黄巢也是夸奖再三。
洛阳城各个重要的城门处都有士卒把守,百姓缓缓出行亦或是匆匆而过,脸上都是洋溢着平和的神色,洛阳城俨然就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样子。
虽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祸乱事件,但是仍有少数士卒违背军规骚扰百姓、商户的事情发生,最终都是被巡逻队给及时的介入处置,砍杀、杖责了一批人。
即使处置的军令是由帅帐发出,但最后的执行者仍旧是巡逻队,因此众人不敢怨恨黄巢等高级将领,却是将怨言撒在了朱温的巡逻队身上。
一番严刑峻法整治之后,洛阳城内秩序更是好了许多,因此朱珍等人渐渐地对高频度的巡逻多少有些抵触,再加上看到其他士卒一切如从前,在城内安稳的享受着美酒佳肴、怀抱美人,心里就有些不平衡,牢骚也就多了一些。
“怨言倒是没有,就是心里有些不平衡。”朱珍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这是大将军对我们的信任,你要珍惜这机会。”朱温好言相劝道。
其实朱温对右军一些士卒的做法已经有些耳闻,每日泡在酒楼亦或是青楼,听着小曲、喝着美酒、赏着美人,日子过得十分舒坦。
这可是洛阳城,虽然繁华不比以前,但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唐各地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奇珍异玩、美酒佳肴一应俱有,很多士卒甚至一些高级别的将领都深深的沉醉其中。
洛阳城其他难、北、西三面也是时常有些闹事的传闻过来,甫一开始还是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但是后面却是渐渐没了消息。
所以这才让朱珍等人心中产生了不平衡。他们这些参加起义的多数将领、士卒基本都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平头百姓,而这次进入东都洛阳这个天下最为繁华的城市,一时就迷了双眼,晃了心智。
“哼,说是信任,不还是将最累、最苦、没有油水、容易得罪人的活安排给我们了。”朱珍闷闷不乐的说道。
“都头,你可知这次在洛阳城就我们左军先锋都要求比较严厉,特别是在我们先锋都成立巡逻队后,更是被其他人所嘲笑。”
“其他左军将领不照样是跟之前一样,有喜欢的就直接夺走,城内百姓也是不敢说什么。至于右军就更过分了,那些一般将领的行为我就不一一说了,孟楷那厮就天天花天酒地,夜夜做新郎。”
“黄王又说过什么,甚至有人说黄王每日也在享受孟楷给他送来的诸多美人儿。”
朱珍在身后喋喋不休的抱怨个不停。
朱温摇头叹息,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安慰朱珍了。
要说苦闷,他心中也有,但是他能够深深的压制住,他更明白温柔乡英雄冢,若是沉迷眼前的繁华,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就在朱温一步一步的丈量着洛阳城时,黄巢帅帐亦是承受着各方不同的意见。
“黄王,而今我军已经占领洛阳城,并完全控制全城,为何不就定都洛阳,在此称帝,昭告天下。”
帅帐中有参谋为了博取劝进之首功,做那从龙之臣,极尽谄媚的在黄巢跟前献言道。
此言一出,立刻得多了许多人的支持,纷纷劝说黄巢在洛阳称帝。
“不可,万万不可。”行军掌书记皮日休率先站出来反对道。
“为何不可?洛阳乃是朝廷的东都,如今已被我占下,足以说明黄王有问鼎天下之势,若是现在称帝即可得到天下其他各路人士的积极响应与支持,如此就可迅速瓦解大唐朝廷的威信。”有参谋不服气的朝着皮日休反驳道。
“谬论,谬论,此举非但不会得到天下响应,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得不偿失啊。我们应该继续朝着长安进军,一举攻占长安,长安才是大唐的帝都,是天下百姓心中神圣之地,只要我们一举攻下长安,击碎大唐朝廷的中枢,那时还怕百姓不归心吗?”皮日休呼吸急促的辩解道。
“......”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在上阳宫内争论的沸火盈天,黄巢未发一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双方各抒己见。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论他人如何争论,纵使在上阳宫这几天时间,到处莺歌燕舞、花红酒绿,也没有改变黄巢内心中的最终目标。
从黄巢拒绝刘允章的建议入住宫城时,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论,就向天下表明了他的心志:他黄巢志在长安,志在天下,一个小小的洛阳是远远不够的。
曾经在长安、在天下人眼前受的屈辱,他一定还要在长安、在天下人跟前找回来。
良久,看着愈加激烈的争吵,黄巢终是缓缓站起身来挥了挥手制止道:“诸位的意思我心中明了,但既定的计划不变,二十四日大军开拔西去长安。”
“遵令。”
众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黄巢的威势愈来强盛,既然他已开口决定,大家就不再妄言,定都洛阳一事就不再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