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要求,就是运送来的物资,必须保证都能分发给部落的牧民。倘若诸位旗主做不到这点,那么我们何大人和火筛旗主宁愿不赚钱,也会断了这条利润巨大的商路!”
丁逸柳一番话落,帐篷里所有人都有些傻眼:这,这算什么苛酷的要求?
难道你不是该要求我们背叛达延汗,归降大明吗?最不济,也得是一两个月后,等达延汗报复蒙郭勒津部落的时候,让我们两不相帮吧?
唉......说实话,我们都做好两不相帮,甚至同蒙郭勒津部落偷偷摸摸往来的心理准备了。结果你刚才说得还挺严重,最后就整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
“为,为什么?”和硕特旗主的手不拔刀了,而是紧蹙着眉头揪了一下胡子,都不明白丁逸柳药里卖得什么葫芦。
没错,不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了......因为他这会儿的脑子,都有些错乱。
“因为我们大人同火筛旗主,都是长生天的忠诚信徒。坚信在至高无上的天穹之下,就应该是幸福美好的人间盛景。”丁逸柳一边说着,一边还对着外面的天空,虔诚地单手抚胸行了一礼。
和硕特旗主和其他旗主一下都惊了,慌忙也跟着起身行了一礼:你,你这个汉人,怎么比我们蒙古人还信仰长生天?
再之后,和硕特旗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个问题有多蠢:不管怎么说,何瑾和火筛都不咄咄逼人了,自己怎么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难道,非得让人家强迫自己部落背叛达延汗,然后归降大明才甘心?
想到这里,他也赶紧转移了话题,道:“丁大人放心,只要以后有物资送来,我们保证都会尽量分发给部下的子民。假如丁大人不相信的话,还可以派人来监督。”
“这倒不必了。诸位也是长生天的子民,在下相信各位旗主,都会说到做到的。”
丁逸柳摆摆手,让翻译继续说道:“既然已得到诸位的承诺,那就让我们用这杯美酒,赞扬长生天的慷慨仁慈,给予我们寒冷时的温暖!”
其实不用翻译说完,所有旗主看着丁逸柳端起了酒杯后,也都同时举杯庆贺。
这一杯酒下肚后,诈马宴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歌舞不断。
每个旗主都忍不住欢声笑语,谈论着丁逸柳以后送来的物资,会如何改善他们部落牧民的生活。
还有一些异想天开的,已开始计划拿出部落里的珍宝,换来他口中那个花花世界的舒服享受。
只有这会儿已退回到一旁的丁逸柳,表面上仍热情畅快,脑中却不由自主回想起,临行前何瑾的叮嘱。
那个时候,何瑾还是懒洋洋地瘫在柔软光滑的兽皮卧榻上,道:“逸柳啊,你要记住蒙古人都是骄傲的勇士,千万别想着拿物资这些条件去要挟他们。越是这般咄咄相逼,他们越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正确的做法,就是要设身处地替部落的子民着想,将自己想象成长生天的忠诚信徒。一切以他们部落的利益为先,千万别想着盈利啊、战略了什么的。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心的接纳你、信任你。”
“可,可真的如此,那我们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物资,还得不到任何回报?”还未负责打通部落商路的丁逸柳,那时候可比这些旗主们更担忧。
“嘁......”何瑾就鄙夷地一笑,道:“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首先,我们的物资可不是白送给他们的。而且交易的价格,比蒙郭勒津部落这里还高上两成。”
“其次,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以为那些蒙古旗主贵族们,不知道天下不会掉馅饼?他们当然知道,只不过利益就摆在眼前,没有人能拒绝罢了。”
“等那些部落的牧民习惯了穿柔软的衣物,就会嫌光板儿羊皮袄刺挠;等他们习惯了吃有滋有味的肉羹,就会嫌弃没盐少味的烤肉;等他们习惯了饭后一杯茶,就会在没有茶喝时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时候何瑾目光悠悠,眼里有种丁逸柳看不透的深沉:“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不用我们说让他们背叛达延汗,他们自动就会调转马头的。”
“那,那假如有些就是宁死不接受我们物资,然后崇尚抢掠的部落旗主呢?”思虑周全的丁逸柳,出发前可比这些旗主谨慎太多了,将这等情况都考虑了进去。
“所以,我们才要坚持走底层路线不动摇嘛......贵族们能用牧民的血汗,满足自己的**,可底层的牧民有什么?”
回答这些的时候,何瑾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明明只要用牛羊,就能换来的美好日子,而且不远处别人已过上了那等日子。可部落的旗主和贵族,却逼着他们拿命来拼,你说这些牧民会怎么做?”
“在严酷的草原环境中,从来都不缺野心家。”
这个时候,他的语气就凝肃了几分,继续道:“并且越是弱小的部落,旗主的威望和能力,越会让底下的人质疑。”
“一成不变的时候,大家还能相安无事。可当我们给了野心家机会时,那就离动乱、叛变、夺权、杀戮流血不远了......”
听到这里,丁逸柳才知道何瑾究竟多么阴狠毒辣,算无遗策:只是大明街面上最常见的日用品,却让他玩儿成了杀人的利器。
再一比较自己曾经所学的那些儒家经典,丁逸柳真心感觉就是一堆臭狗屎!
难怪大明朝堂那么多口若悬河、满腹经纶的大臣们,都解决不了边患。原来在滔滔不绝的背后,是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明晰的法子!
而现在,何瑾的理论已得到了验证。
看着这些蒙在鼓里,或者说已看出自己在鼓里、却无法挣脱的旗主贵族,丁逸柳真心对那个少年佩服到五体投地。
此时的他,不由自主想着蒙郭勒津部落的那位少年,又在谋划着怎样惊天的阴谋。
可惜,丁逸柳实在太高估何瑾了。
此时的何瑾,非但没有如同那等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策士般潇洒,反而跟可怜无助的孩子一样,正遭受着火筛的毒打。
火筛手里拎着一根黑紫色的马鞭,抡得虎虎生风,劲气四射,颇具万马军中斩上将首级的气势。
一记马鞭挥下,狠狠落在何瑾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火辣辣疼的那种。
“塔布囊,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何瑾痛呼,三两步躲开骤雨般落下的鞭影,围着他那个几乎不挪窝儿的卧榻,同火筛左右周旋。
“不行,跟你说话能气我,今日非要先抽上一顿解恨后再说!”火筛赤面如火,显然真动了脾气。
可他往左踏上一步,何瑾就往后一步;他急走两步冲上去,何瑾已溜溜儿跑到了另一边儿。甚至他还拿来了声东击西的法子,可何瑾却早就洞悉他的意图,就是不上当。
“小子给我站住,让我先抽你三十鞭!”一阵老鹰抓小鸡后,火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何瑾。
何瑾当然不会站住,反而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啥事儿,你能讲讲道理不?”
说着,他再仔细一看火筛那恼羞成怒的脸色,忽然惊恐了起来:“难不成,是那些老中医,把你治得反而更不行了?”
心中最难以启齿的事儿,被这小子给抖落了出来。
火筛一下怒发冲冠,隔着卧榻就跳了过去,手中皮鞭舞得发出破空之声,让何瑾脸色都吓白了。
“小子,你简直在找死!”
“当娘的,一定要温柔慈爱啊!......不对,我怎么会突然喊出了这个?”吓疯了的何瑾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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