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遭受累年灾害的侵袭,面对粮食减产的事实,不止是蒲城县一地,整个陕西都像是一堆干柴,稍稍有一些火星,就能燃烧起熊熊烈焰。
处在这种大环境下,田赋、丁税、火耗、辽饷、杂税、徭役、土地兼并等,就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底层百姓的身上,叫他们根本喘不过来气。
吏治腐败。
官绅勾结。
官商勾结。
以权谋私。
已经烂到根子上的陕西,在萧靖生的眼里,必将会伴随惨无人道的压迫和盘剥,而迈向全新的境遇。
这样的一个乱世到来,底层群体该何去何从?
夕阳西下。
落日的余晖,撒照在蒲城县城。
县城的很多街道上,走动的人很少,给人一种荒凉之感,天才刚刚要黑,不少人就待在家里不出。
现在的蒲城县,哪里还有当初的繁华。
“哈~”
蒲城县衙外,几名带刀衙役,无精打采的站着,一声哈欠响起,紧跟着就是一串的哈欠声。
“一个个都给本官站好了!”
从车驾走出的周忠,整理着官袍朝县衙走来,瞧见这一幕,眉头微皱道:“叫人看到像甚样子,不知道的,以为我蒲城县就这等风貌?”
“是,是。”
在外站着的衙役,看清来人是周忠时,一个个忙点头哈腰的应道。
“丢人现眼!”
周忠冷哼一声,一甩袍袖,昂首朝县衙内走去,本面露媚笑的一众衙役,却挤眉弄眼的低声骂着。
狗东西。
你算个甚东西。
别看周忠是蒲城县主簿,仅次于知县和县丞的存在,然而在蒲城县衙的不少吏员和衙役,没有不厌恶周忠的,没有不私下骂他的。
按着蒲城县衙私下广为流传的,这生孩子没有**的老小子,就活该是个绝户,不仅笑里藏刀,关键他他娘的又黑又贪,谁要是被他给惦记上,要是不被扒掉一层皮,那就算周忠白长个脑袋。
阿嚏~
朝着知县陈友德所住之处走去,周忠忍不住打个喷嚏,这叫周忠心里暗骂起来,谁又他娘的私下咒骂自己。
想到这里,周忠停下脚步。
整了整所穿官袍。
脸上挤出笑容。
就快步朝前走去。
刚来到陈友德住的地方,周忠就嗅到一股肉香,这让周忠下意识吧嗒起嘴巴,脚下不由得加快。
“下官拜见知县老爷。”
来到陈友德住的地方,就瞧见陈友德腰板挺直的坐着,走进正堂的周忠,忙伸手作揖道。
“周主簿来了。”
面白体瘦的陈友德,撩了撩袍袖,露出淡淡笑意,伸手道:“无需多礼,快坐吧,这几日辛苦周主簿了。”
“呵呵,不辛苦。”
周忠面露媚笑,撩袍朝陈友德走来,“能为知县老爷分忧,找县里那帮大户商榷府里交代的差事,实属是下官的荣幸。”
坐下来的周忠,瞧见眼前所摆菜肴。
心里忍不住暗骂道,这老小子真会吃啊,山珍海味一应齐全。
极其顾及仪容的陈友德,伸手捋了捋胡须,打着官腔说道:“都是为朝廷办差,本官也不想怠慢嘛,说起来,瑞王就藩汉中之事,对我陕西有司而言,也属一件大事嘛,毕竟是宗藩嘛,倘若叫朝廷知道,瑞王府名下的膳田,到现在都还没有置办好,那总归是不好的,周主簿说是不是?”
“是,是。”
周忠忙点头应道:“知县老爷一心为公,实属吾辈楷模,我蒲城县从知县老爷赴任以来,可谓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听着周忠的吹捧之言,陈友德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对待这些话,陈友德是很受用的。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啊。”
陈友德撩了撩袍袖,摆摆手说道:“本官自殿试得中,踏进仕途,所想就是为朝廷分忧,为百姓分担,能做好这父母官就好。
来来。
为蒲城县能有今日之安定,满饮此杯,今后就算离任蒲城县,本官也会时常记挂着蒲城县的。”
“敬知县老爷。”
周忠忙端起酒盅,笑着对陈友德说道。
最近陈友德的心情很好,他托的关系传来消息,京城的魏千岁,知晓蒲城县为他修建生祠很高兴,有意提拔他去汝州担任知州。
尽管与所想的平阳府知府,有着不小的差距,不过陈友德依旧很高兴。
能擢升一州知州,那官阶就提升不少。
等到了汝州赴任后,多与京城的魏千岁保持联系,好好孝敬他老人家,陈友德觉得再进一步,也并非不是没有可能的。
甚至去京城出任个京官,也是可能的。
“知县老爷,这是县里那些大户,募捐的银子详细。”周忠放下酒盅,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到陈友德面前,“下官也是费尽口舌,才让这些人慷慨解囊,拢共募集了36421两银子。”
“就这么点?”
陈友德脸上的笑容没了,接过眼前的文书,皱眉看向周忠。
这让周忠心里一紧。
“府里要求的是5万两银子,现在就募集这些,即便算上东西卤池烧制的卤盐,也还是不够啊。”
陈友德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气不喘,举着手里的文书,“本官以为这些县里的大户,都是我蒲城县的贤良,眼下县衙遇到难处了,他们一个个却这般抠抠搜搜的,这还是本官眼里的贤良吗?”
真够不要脸的。
周忠表面没有变化,心里却暗骂起来,府里就要求蒲城县上缴3万两银子,那多出的2万两,你就是想补自己买官的亏空。
不过这些话,周忠只能心里想想,嘴上却不能说。
毕竟县里那帮大户募集的银子,并非是他说的这个数,有5000两银子被他贪了。
“知县老爷,下官也是费尽了口舌,才募集这些银子。”
周忠收敛心神,向陈友德微微欠身道:“县里的那些大户,您也是知道的,能叫他们拿出这些银子,就实属不易的事情。
下官倒是觉得,缺出的那些银子,可从东西卤池进行增补,毕竟近期陕西境内的盐价上浮不少。
只要东西卤池烧制的卤盐足够多,县里拿出一批卤盐,让县里的盐商去卖,是可以补齐这些缺额的。”
周忠不想自己贪墨银子的事情,被陈友德觉察到,所以就巧妙转移陈友德的注意。
毕竟他现在也缺银子。
安定县知县官缺一事,眼下到了紧要时刻,他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陈友德双眼微眯,放下手中的文书,轻叹道:“在蒲城县为官数载,总有做不完的事情,前几日县衙增派的徭役,都派去东西卤池了吗?”
“都派去了。”
周忠忙欠身说道:“昨日派去的,算算时日,今夜就能抵达东西卤池,有这批服徭役者前去,那两个卤池的产量必然能提升很多。”
“如此便好。”
陈友德撩了撩袍袖,拿起筷子,神情自若道:“募集道的那批银子,就暂时押解进县库吧,等到东西卤池的那批卤盐卖出去,就一并押解送完西安府城,这些时日,周主簿就多辛苦些。”
“能为知县老爷分忧,实属下官的荣幸。”
周忠忙端起酒壶,笑着替陈友德斟酒,“就算再苦,下官也觉得高兴,倒是知县老爷,下官觉得您要好好休息休息才对,这几日一直忙于处理县里的事,看的下官都觉得心疼。”
“身为蒲城的父母官,这些都是本官该做的。”
陈友德轻叹一声,端起酒盅说道:“本官只恨自己精力不济,不然定要多多为蒲城县百姓谋福祉才对。”
陈友德说的这番话,与眼前的席面形成鲜明对比,看的叫人是那般讽刺。
眼下陈友德也好,周忠也罢,并不知道他们口中提及的东卤池,早就经历了一场剧变,甚至蒲城县也将迎来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