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胜男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虽然我是个法医,每年面对的尸体不下百具,但近距离直面着如此熟悉的人,看着他浑身上下布满的血迹,僵硬的面容,一个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却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是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你就站在他面前,那你一定看到了最核心的现场。”韩宇有些激动,颤抖着问道:“你看到了些什么?”
吕胜男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看到他整个人仰躺在靠背椅上,眉心有一个窟窿,里面正有鲜血和脑液缓缓流出,流满了他的脸,淌到了他的身上,又淌到了椅子上,最后滴落在身下的地板上。他的双手就耷拉在座椅扶手两侧,右手挂着一支手枪,座椅旁的地上放着一个挺大的行李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身前的书桌,身旁的地面,身下的椅子,还有那个大大的行李箱,全都沾满了喷溅状的血迹。”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省厅最后的调查结论是郑毅因受贿罪行暴露,持所配的七七式手枪自杀。而我看到的也是他手里有枪,眉心有一弹孔,应该是眉心中弹致颅脑损伤死亡,这与省厅最后的调查结论存在一定的吻合。”
“能确定是第一现场么?”韩宇一脸的凝重。
吕胜男沉吟了片刻,说道:“所有的血迹,特别是喷溅状血迹只出现在他周围一个很小的范围内,给我的感觉应该是第一现场。”见韩宇微微点了点头,她又道:“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来得及细看,所以也不是很肯定。”
韩宇说道:“我明白,你很快就接到了撤出的命令,连第四张照片都没拍就离开了。”
“没错,确实是这样。”吕胜男点了点头,又道:“当时我站在书桌前,看着面前血淋淋的一切,想起下午还去过他办公室汇报工作,几个小时后的再见却已经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而他也变成了这幅模样,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等我拼命冷静下来,正准备举起相机开始系统拍摄时,电话就响了。”她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道:“电话是原安铭打过来的,他让我立即停止所有的勘查行为,到现场门外待命。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轻松。说实话,我真没把握勘查好这个现场,更没有勇气亲手解剖自己同事的尸体。”
“挂断电话,我刚和小凯撤到房外,原安铭便大步走了过来。原来他一直就在现场附近,并没有离开。借助着灯光,我发现他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我们将门锁扣上,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他告诉我,康城第一时间将情况向省厅做了汇报,厅里已经接手了这案子,正调集人手成立专案组,会连夜赶赴康城进行调查。当前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好现场,等专案组到了之后全力配合侦查。”吕胜男看着韩宇,一脸认真的说道:“我跟他几乎一整晚都呆在一起,他真是非常的沮丧,之前那个雷厉风行的原安铭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韩宇脸上毫无表情,对这话不置可否。
吕胜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没多大会儿,督查队便到了。他们详细询问了我们是如何到达的现场,以及在现场做过些什么。问明白之后,他们以查看现场情况为由将小凯的相机拿了过去,二话不说便进行了格式化处理。存储卡里有当晚拍摄的所有照片,包括赌场的搜查和郑毅出事的现场。这么一搞,引起了弟兄们的极度不满,几人拉扯在一起,差点没打起来。我见情况不对,赶紧掏出备用存储卡换进了自己用的那台相机里。督察队见众人情绪越来越激动,无奈之下只能道出了实情,声称这是省厅的要求,他们只是按命令执行。听到这话,谁也不敢再造次,只能作罢。督察队又让我交出相机,进行了同样的格式化操作。”她苦笑了笑,又道:“为什么只有这三张照片,这就是原因。”
韩宇叹了口气,由衷地说道:“确实不容易,谢谢!真的谢谢!”
他如此认真,吕胜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说道:“那晚局里还组织了不少人手来到现场,但都只是在附近瞎转悠,没有省厅进一步的指示,没人敢擅自行动。大家都知道我们进入过现场,还看到了郑毅的尸体,但在省厅的要求下,没有任何人敢向我们打听情况,我们也守口如瓶,什么也不敢透露。就这么守了一夜,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省厅专案组的人就到了。”
韩宇忍不住说道:“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只有一半是高速,他们来得确实很快。”
吕胜男点了点。
“来了多少人?”韩宇眉头紧锁,又道:“那几个老怪物来了没有?”
吕胜男摇了摇头,说道:“据说来了很多人,由一个副厅长带队,但我在现场看到的只有八人,其中六人还从来没见过。领头的是刑侦总队的田总队长,还有一个就是那几个老怪物之一的金不换,金老爷子。”
“金老爷子亲自来了?”韩宇一脸的惊讶。
“嗯,我听说他是全省最权威的痕迹专家。”吕胜男看着韩宇,又道:“你们可是一个专业的,又都在明城,相互之间应该更熟悉一些。”
“他这种山南省刑侦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我倒是认识他,他却不可能认识我。”韩宇自嘲的笑了笑,又道:“金老爷子是全省数万警察之中,唯一一个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人。我刚参加工作那年他就退休了,这老头干了一辈子痕迹,是被省厅反聘回去的。他见过的大案要案,恐怕真是比我吃过的盐还多。他跟尸体打了一辈子交道,虽然干咱们这一行的都不相信什么尸毒之类子虚乌有的说法,但毕竟接触多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影响。如今他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早已不出勘现场。但不得不佩服的是,这老爷子功成却不身退,风烛残年还继续发挥着余热,不但一直在协助省厅刑侦总队开展疑难案件的现场分析工作,还常常到各警校和各类警察培训班去授课,把自己积累了一辈子的破案经验毫无保留的传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