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李徽去街头转悠了几个时辰,想挑选一些合适的礼物。说空手前去自然是开玩笑,总是要带些礼物前往的。
不过转悠了许久,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礼物。谢家什么都有,自己认为的贵重礼物其实对谢家而言都不算什么。真正昂贵的,却也买不起。
想来想去,还是投其所好。谢安喜欢下棋,那便买了一副檀香木的棋盘和棋子。谢玄的爱好广泛,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于是便买了个带金丝流苏的扇子。至于谢道韫,送什么首饰衣服之类的是不合适的,想到谢道韫喜欢喝茶,便买了一套茶具配上两斤上等的紫金山茶的茶砖。
抵达乌衣巷口时,已经是晌午时分。此刻正是公房官衙上午公事结束的时候。各种华贵精美的马车归来,车上下来的都是衣着得体,面带自信的世家子弟们。
李徽和巷子外的其他百姓一样,看着这些大晋朝的世家子弟们熙攘的身影,心中也和许多人的感触一样。这巷子里外相隔不过数十步,但的确是两个世界,过的是两种人生。站在巷子外看这些世家子弟,倒像是远远看着戏台上的一场戏,显得极为不真实。
“这不是李家小郎么?怎地站在这里?”一辆马车从李徽身边经过的时候停了下来。车窗里一张苍白的男子的脸露了出来。
李徽认出来了,那人是谢安的长子谢瑶。李徽和谢瑶只是一面之缘,便是那日在谢家送别张玄的宴席上。那晚谢家子弟个个活跃的很,唯有这个谢瑶似乎很安静,身体也似乎有些虚弱,当晚他几乎没怎么喝酒,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作为谢安的长子,他理应得到更大的关注。但似乎并非如此。
李徽连忙行礼,笑道:“在下正要前往贵府拜访。”
谢瑶微笑道:“那便请上车。”
李徽也不推辞,道谢上了谢瑶的马车。一进车厢内,李徽便闻到了车厢里弥漫着的一股浓烈的草药的味道。联想到谢瑶消瘦虚弱的样貌,李徽怀疑谢瑶应该是生了什么病。
马车启动往巷子里去,谢瑶咳嗽了起来,掏出丝帕赶紧捂着嘴巴。闷声咳嗽了几声后,才停息了下来。
“抱歉,失礼了。”谢瑶向李徽微笑道。
“无妨,无妨。大公子这是感了风寒么?这天气,也是不能贪凉的。”李徽笑道。
谢瑶苦笑摇头道:“我这是老病根,娘胎里带来的,并非风寒所致。郎中说我肺经受损,故而容易咳嗽气喘,身子也一直很不好。”
李徽哦了一声。果然谢瑶是身体有病的,看来病情似乎很严重。
“还得多加保重啊,调配些养肺之药调养才是。”李徽道。只是出于客套的关心。
谢瑶苦笑道:“没什么用,从小到大吃的药不知多少,药渣怕是都要堆成山了,根本无用。父亲替我求医问药,找了许多方子和郎中,也是无用。倒也不必去操心此事了,命该如此。”
李徽微微点头,以谢家的实力,想要什么样的药都不难。想要请什么样的郎中也都不难。但是有时候良药良医也无法医治一些疑难杂症。更何况这年头的医疗水平并不高。
李徽看着谢瑶的侧脸,皮肤白的几乎透明,似乎都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衣着也宽松的很。心中一动,正要说话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谢瑶微笑道。
两人下了车进了谢府,在前厅,谢瑶吩咐人去替李徽通禀谢玄后拱手道:“李家小郎,我且回房歇息,也不能作陪了。抱歉的很。”
李徽忙道:“请大公子自便。叨扰了。”
谢瑶微笑点头,自去后宅。
李徽在前厅等了没多久,便听到谢玄的声音从厅后传来,起身时,谢玄已经一阵风般的走了进来。
“啊哈,我猜的没错,就知道今日你要来。果然来了。”谢玄大声笑道。
李徽拱手行礼道:“见过谢兄。但不知怎么算到我要来呢?”
谢玄挤挤眼低声道:“你说呢?恭喜高升了。”
李徽一愣,旋即呵呵而笑。果然如自己所料,正是谢家的提携。谢玄应该早就知道了。
“多谢了。送给谢兄一个小礼物,以表感谢。”李徽取出折扇奉上。
谢玄笑着接过,呼啦展开,扇了几下笑道:“这便想打发我了?起码也得喝顿酒吧。”
李徽笑道:“那是当然,想喝多少顿都成。”
谢玄哈哈大笑道:“倒也不必。谢我四叔便是。走吧,我领你去见他,四叔应该刚刚起来。”
李徽咂舌,谢安的日子过的真是舒服。可以睡到晌午才起来,他可是门下省侍中,朝廷要员。居然可以如此清闲。
跟着谢玄穿门入户,这一次走了不同的路径,到了一处不同的院落。房舍院落更加的古朴典雅,也更加的幽静。李徽一问,方知这里是谢安的居处。
在一处小厅等待片刻,便听到笃笃笃的木屐踩地之声传来。李徽忙站起身来,谢安穿着一袭宽大的缎袍缓缓走了进来。
“谁啊?扰人清梦。不知道老夫一早去上朝的么?”谢安睡眼惺忪的说道。
谢玄笑道:“是李家小郎来了。”
李徽上前行礼:“李徽见过谢公。打搅了谢公歇息了,还请恕罪。”
谢安抬眼看了一眼李徽漫不经心的道:“哦,你来啦。我当是谁呢。”
谢安坐下,谢玄上前奉茶。谢安喝了一口,仰头润润嗓子,咕咚咽了下去。这才又问道:“有什么事么?怎地不在东篱门当值?”
李徽楞了楞,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谢玄道:“四叔,李徽新进调任门下省给事中一职,还未上任呢。”
谢安哦了一声,低头喝茶。
李徽躬身道:“谢公,在下接吏部任命,不日就任给事中一职。在下心中惶恐,生恐辜负朝廷所期,故而今日前来拜访谢公,想请谢公给予一些建议和指导。以免上任时手足无措。”
谢安看了李徽一眼,点点头道:“原来高升了。倒要恭喜你了。”
李徽本想说:要多谢谢公提携。但转念一想,谢安似乎并不希望给自己这样的感觉,或许是不想授人口实,又或者是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值得一提。
“不敢。在下只是心中惶恐,怕辜负了……朝廷的期望。感觉肩上责任重大。”李徽道。
“呵呵呵。一个小小的给事中,有什么压力?担的什么责任?未免将事情看的太严重了。你问老夫建议?老夫又没做过给事中这样的小官,能给你什么建议?莫名其妙。”谢安道。
谢玄白眼翻上了天。四叔把对付自己的那一套又用到李徽身上了。四叔的毒舌有时候真让人受不了。
李徽倒不觉得难堪,对于谢安而言,他确实没做过六品的小官,这倒是实话。而且,谢安的态度和话语,像极了和谢玄的对话。或许这表明,在谢安心里,已经将自己没有当做外人了。有时候越是客气,便越是疏远。
“不过,老夫倒也可以给你些建议。给事中不同于城门郎,今后你要更加的勤奋,不光是手脚利索,而且要脑子活泛。门下省两位侍中,老夫和王坦之大人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事情做错了,或者不能很好的履职,定是要处罚的。你若是不能很好的履职,回头恐怕连城门郎都没得做。”谢安淡淡说道。
李徽躬身道:“在下明白,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谢安微微点头,继续道:“还有,要学会少说话,多做事。老夫知道你跳脱的很,有时候未免自以为是。年轻人嘛,有这样的毛病也正常。但是,切忌过度。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问的话一句不问。但是,上官问了你的话,不许闪烁其词言之无物。总之,如你所言,做好你的本分,当一片瓦,当一块石头,需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把自己当成是个官员,把自己当成是个打杂的,扫地的,倒茶的仆役便可。”
谢玄苦笑着看着李徽,生恐李徽发毛。四叔这话说得太过分了,这不是吓唬李徽么?事实上大晋官场宽松的很,四叔在公务上也随意的很,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
但谢玄不会多言,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四叔的另一个考验也未可知。又或者是保护李徽的一种手段。此次李徽调任的内情,谢玄是知道一些的。谢安举荐李徽是遭到了反对的,特别是尚书省的尚书仆射王彪之大人,他认为李徽资历能力完全不足,才入仕不到两年,便就任给事中这种颇为重要的职位,这不合规矩。
王彪之是尚书仆射,掌尚书省事务,吏部在他手里。他若反对,那是无法任命李徽的。这一次四叔是竭力举荐,并且差点和王彪之红了脸的。或许四叔正是因为如此,才对李徽先进行一番训诫,免得李徽丢脸,也丢了他的脸被王彪之嘲笑。
“在下谨记教诲。”
李徽态度恭谨,并无任何不快。谢安越是严厉,李徽便越是觉得他没拿自己当外人。况且,自己确实是一窍不通,履新职心里没底。谦逊谨慎些,勤快些,不要多嘴,不要乱说话,这不光是官场新人要做的,而且也是职场新人要做的。
李徽并不认为这是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