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喝到未时方休,李徽命人为谢玄等人安排住处,但谢玄却表示就住在县衙后堂,和李徽住在一起便可。李徽只得同意。
路途劳顿,加上又喝了些酒,谢玄有些困顿。当下在西厢房安排床铺之后,谢玄倒头便睡。李徽又命周澈将谢玄随行的卫士们安顿好,回房之后坐着呆了一会,只觉得酒意上涌,头昏脑涨,便也上床歇息了。
谢玄这一觉睡到天黑才醒来,李徽傍晚起来的时候,已经安排了另一桌酒席。谢玄倒也不客气,接着再喝酒。谢玄是健谈之人,话题不断。趣闻轶事,天下大事,无所不谈。李徽也是见多识广之人,加之知识储备丰富,言语相得。这一顿酒可谓意气相投,话语投机。两人都惊讶于对方的见识和博学,对对方的了解又精进了一层。
正所谓酒逢知己干杯少,这一喝又到了二更天。两人喝光了整整一坛酒,最终都烂醉如泥。衣裳鞋袜也没脱,便躺在东厢房的大床上睡了。
第二天,李徽带着谢玄在居巢县城里城外转悠。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谢玄兴致勃勃,详细询问了李徽刚来居巢县发生的事情。询问了李徽驱狼吞虎剿灭湖匪,赈济收留百姓,和本地士族斗智斗勇的事情,询问了抗击抢粮叛军之事,以及抗洪保田的事情。当然也询问了不久前发生的征粮和刺杀事件。
李徽其实觉得谢玄有些奇怪,他问的很详细,甚至有些唐突。在询问时有时候会发出一些怀疑的询问。但李徽还是实情相告,并无保留。因为这些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谢玄感兴趣,那便告诉他就是,那也没什么。
在谢玄的要求下,他们去了姥山岛查看。谢玄喜欢钓鱼,李徽还陪着他钓了一会鱼。晚上回县衙之后,两人又摆起酒席开始畅饮。李徽自认为自己酒量还算不错,但和谢玄比起来,还是甘拜下风。两人再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又是一夜同床酣眠。
第二天晚上,天气转变,北风呼呼的刮了一夜。第三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色阴沉之极,似乎要下雪了。
李徽和谢玄坐在堂屋门口喝茶的时候,一丝丝的雪花开始飘落下来,很快便纷纷扬扬下起今年居巢县的第一场雪。
两人均感新奇喜悦,于是起身来到院子里站在雪中赏雪。
“这么早就已经下雪了,今年看来雨雪不会少了。”李徽皱眉道。他心里想的是居巢县百姓会不会因为这场雪而日子难过。
谢玄微笑道:“已经快入十一月了,今日二十八了。其实已经不早了。该下雪了。”
李徽恍然而觉,原来已经快到冬月了。确实是该下雪的时节了。
谢玄站在雪中,伸出手掌接雪,忽然呵呵笑出声来。
李徽微笑看着他道:“谢兄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么?”
谢玄道:“确实是开心的事情,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会稽老家的时候,和四叔家姐他们赏雪的情形。一晃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李徽心中一动,微笑看着谢玄道:“赏雪么?倒是有趣。我猜一定作了诗。”
谢玄笑道:“你怎知道?”
李徽道:“都说了是猜的。你四叔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自然博学多才。赏雪之时,怎会不作诗?”
谢玄哈哈笑道:“这你可猜错了。不是我四叔作诗,而是四叔要我和家姐作诗。他想考教我们的文才如何。”
李徽笑道:“原来如此。那岂不是糟糕?若是我,这种情形下我可紧张了,就怕人突然考教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谢玄挤挤眼,给了李徽一个心有戚戚焉的神情。
“家姐倒是不怕,还拍手叫好呢。我假装肚子疼要走,四叔一把拉住我,根本走不脱。”谢玄道。
李徽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想那画面,确实搞笑。
“谢兄,恕我冒昧,令姐可是谢道韫?”李徽问道。
谢玄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讶异。他谢氏名满天下,除了叔叔谢安是无人不知的大名士之外,他谢家另外一个出名的人物便是他的姐姐谢道韫了。
自家长姐虽是女流,但谈玄论道,风仪姿态,不逊天下名士,乃大晋女子之中的翘楚。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徽知道谢家女郎的大名其实并不令人意外。倘他不知,那才叫孤陋寡闻呢。
谢玄伸手接着天上飘落的雪花,脑海里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来。轻声道:“我四叔当时要我们以雪为题,作出一句诗来。他问了一句‘白雪纷纷何所似?’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想出一句‘撒盐空中差可拟’。”
李徽忍不住笑出声来。谢玄怒道:“你便是取笑我,也不能这般不加掩饰。”
李徽忙摆手道:“不是取笑,不是取笑。”
谢玄瞪了李徽一眼,咂嘴道:“难怪你会笑,我自己现在听了也觉得可笑。那天我四叔也是一番无情嘲笑。三四十岁的人,嘲笑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还天下的大名士呢。”
李徽想笑又不敢,苦苦憋住。但听谢玄道:“不过我姐姐作的那句确实比我的好百倍。她作了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我是甘拜下风。四叔也很满意。哎,在诗文学识上,家姐甩我十万里,我是骑着飞马追赶也不及的。”
李徽点头赞道:“确实很好。不过你的也不错,倒也不用妄自菲薄。”
谢玄斜眼看着李徽道:“你就别说这样的话了,我需要你的安慰么?”
李徽道:“不是安慰,更不是恭维。令姐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确实写的很好。柳絮飞扬,漫天雪白,确如飞雪一般。形神兼备。但是,谢兄那一句其实也是很好的,只是和令姐那句说的是不同的雪罢了。”
谢玄嘴角带着揶揄的笑意看着李徽,那神情似乎是说:你继续胡诌,我看着你表演。
李徽却道:“谢兄,这不是胡说八道。每一片雪花是不同的形态,每一种雪也是不同的。你没听说过这句话么?古人云:‘冻雪似细盐,轻雪若飞絮。’你们当日所说的正是两种雪的两种形态罢了。北方有一种‘冻雪’,天气极寒之时,雪花飘落过程中融化,落地之前又凝结成小小的雪粒,就跟细盐一模一样。谢兄说的撒盐差可拟,那是一点也没错的。反倒是冻雪落下,可不能用柳絮来形容,因为根本飘不起来。所以,其实你那句应对完全没有错。”
谢玄诧异道:“当真古人这么说过么?有冻雪这东西?你见过?”
李徽笑道:“骗你作甚?”
谢玄大喜道:“好得很,这下我回去可有理了。我姐姐拿这事儿取笑我多年,这次叫她哑口无言。李徽,多谢你,还是你见多识广。我回去要出口气了。”
李徽呵呵而笑,心中得意之极。这当然是他胡诌的,什么古人说的话,都是瞎掰。冻雪确实有,但是冻雪其实便是小冰雹了。这完全是偷换概念。李徽也只是觉得好玩,随口开玩笑,没想到谢玄却当真了。看来谢玄是真的希望自己说的是对的,好找回十几年前的场子。这事儿怕是他们姐弟之间互相攻击的话题,谢玄自然是受欺负哑口无言的那一个。这下他可是宁愿信其有了。
“听说,你姐姐嫁给了琅琊王氏的王凝之?”李徽不知为何,忽然问了一句。
谢玄一愣,皱眉道:“你听谁说的?你问这个作甚?”
李徽惊觉失言,自己打探人家谢家女郎这些事作甚?不过李徽也觉得有些奇怪,谢玄神情严肃的很,似乎真的有些恼怒了。真要说起来,打听这一句也没什么。谢玄看年纪应该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他姐姐谢道韫起码也得快三十岁的人了,应该早已成婚,不再是未出阁的女郎了。这话题也不是那么敏感吧。
“谢兄,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在下失礼了。”李徽忙道。
谢玄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倒也不是不能提。只是你问的这件事正是我姐姐不愿提的事情。我姐姐道蕴和王家确实有婚约,但他王家子弟有哪一个是能配的上我姐姐的?王凝之愚钝邋遢,相貌风度不值一提,才学人品更是不堪。我四叔什么都好,偏偏在这件事上让人不满。他要家姐嫁给王凝之,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么?十年前定的婚约,我姐姐找理由推拒了十年,他王家死乞白赖的不肯罢手,当真是蹉跎了家姐的青春韶华。令人恼怒。”
李徽惊讶之极,自己之所以随口一问,只是因为谢道韫这东晋才女的名气太响亮,是东晋女子中的翘楚人物。既然穿越到了和她同一时代,总不免要八卦一番。以谢道韫此时的年纪,似乎已经是二十七八岁了,按照历史的记载,那是早已嫁给琅琊王氏中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为妻了。
谁料想,从谢玄口中听到的话,似乎是那谢道韫和王凝之十年婚约,至今未嫁?这怎么可能?在大晋这样的年代,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令人惊的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