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午后阳光最是惹人亲近。
透过大窗,阳光照在红木美人榻的如意云头牙板上,那嵌着的花草螺钿便跃动起五彩斑斓的光点,细碎如繁星,多了几分迷幻之色。
榻上铺着上好的大红织锦缎面棉褥子,厚实温暖,青黛软骨头一样窝在褥子里一动不动,背对着窗口,让阳光把自己的小屁股晒得暖烘烘的,整个人昏昏欲睡。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青春”常在,可要是亲身经历一次“返老还童”,还真得有过硬的心理承受能力。即便经过魔鬼老板的千锤百炼,青黛的抗打击能力大幅度提升,经受住了自己“缩水”现实的考验,认命的同时,对这陌生的新环境还是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从那间冰冷的房子挪到荣禧堂东厢大屋养病开始,青黛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人前装傻,人后睡觉。美其名曰:以不变应万变。
一来身子差爱瞌睡,二来睡不着时能偷听丫鬟、婆子闲磕牙。这十天听下来,过滤掉鸡毛蒜皮的琐事,余下的有用信息足够出本集子,名唤《上官府里的那些事儿》。
例如,她这辈子改了姓,但名字还跟前世的一样叫青黛,在家里的姑娘里排行老三,在上官鸿的六个孩子中行五,芳龄五岁。亲娘本家姓王,闺名婉娘,是上官老爷第二任夫人兼第一任填房,生青黛时难产死了。而如今的夫人小冯氏则是上官老爷原配大冯氏的妹子,其中的爱恨缠绵、感情纠葛,估计已经被上官府里下人私下传颂了不知多少个版本了,青黛忽略不计。
适逢上官老爷升了庆阳知州,全家人要举家搬迁之际,上官青黛这个有爹生没娘爱的可怜孩子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大冯氏所出的大姑娘推进了池子里,大病了一场,然后她沈青黛就穿来了,因为身体缘故被老夫人留在了气候宜人的梧州,不用随大队人马千里迢迢地去北方……
现在,青黛又在努力汲取阳光,酝酿睡意。
不想,内间的帘子动了动,有人走了进来。
“辰时才起,没一个时辰怎么又睡了?”
“姑娘还小,遭了一场罪,身子还弱,爱打瞌睡也是正常。”
青黛的耳朵动了动,是银红和方嬷嬷。
自从那日抱着她进屋以后,银红就被小冯氏留在了她身边伺候,而银红当初口中提到过的双儿、环儿已经不知被发配到府里哪个犄角旮旯里了,随她到荣禧堂的老人只有方嬷嬷一个。银红原是二等丫鬟,老夫人又拨了两个三等小丫鬟杏花、桃花和两个杂使的婆子。青黛屋里的人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方嬷嬷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拍了拍青黛,“姑娘,醒醒。老夫人唤你过去。”
青黛一个激灵,酝酿好的睡意烟消云散,自来了荣禧堂,除了刚来时一觉醒来,银红说老夫人来过了,她还没正式见过自己这位新上任的祖母大人。她装作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嬷嬷,困……”
“我的小祖宗,快别睡了,赶紧穿衣裳,咱们回来再睡。”银红取了外罩的葱绿腊梅小袄给青黛套上,又动手给她穿上杏黄外裙,一边整理一边说,“正屋那边正屋那边老夫人和舅太太等着呢,夫人、大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可都到了。”
“哦。”青黛小猫叫似的应了一声,任银红和方嬷嬷在她身上、头上摆布。
整理好仪容,方嬷嬷抱着青黛,后面跟着银红,三人出门往正屋走去。到了门口,方嬷嬷放了青黛下来,交代了两句,牵着她跨过门槛进了屋。
入眼黄花梨三连屏雕花木榻、乌木金丝楠圈椅,件件都是老古董,青黛眼睛一直,暗地开始估价,忽然左面传来一声轻笑,青黛猛然回过神,顾不上瞄人,低眉敛目自省错误,哎,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
“薇姐儿,没规矩。”小冯氏训了出声发笑的四姑娘上官青薇一句,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没反应,赶忙朝对面坐着的妇人歉然一笑,“孩子不懂规矩,让舅太太见笑了。”
“不碍的。”妇人笑着说,“小孩子还是活泼些好。”
方嬷嬷推了推青黛,青黛低头撇了撇嘴,迈着小短腿往前走了两步,小手交叠在腰间福了福身,“青黛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行完礼,抬起头,青黛第一次看清了老夫人是个什么模样,只见老夫人身上穿了件铁锈红对襟长袖团花褙子,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乱,鬓间斜插着两支金镶宝玉花篮簪,圆脸盘,浓眉大眼,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虽然脸色不是很好,但整个人看上去倒还精神。
老夫人看着青黛点点头,“黛姐儿这几日养得不错,气色好多了。”
老夫人说完,还没来得及跟姐姐妹妹们打招呼,旁边小冯氏就冲着青黛招招手,“过来见见你舅母。”
小冯氏今年二十二,身着粉紫绣金丝海棠褙子,下穿月白八幅湘裙,皮肤白皙,瓜子脸,圆杏眼,琼鼻秀口,透着一股子娇柔婉约的气韵。容色并不打眼,但胜在身段窈窕。用青黛的眼光来看,就是萝莉脸蛋御姐身材。
难道自家老爹偏好这口?
青黛迅速打量了一眼自家的小后妈,然后转身看了看坐在老夫人右下手边的少妇,细长脸,柳叶眉,丹凤眼,五官单看不甚出众,可放在一起却自有一番风致,不艳不媚,淡雅娴静,让人第一眼看见就感觉亲切。
这人正是青黛亲生母亲王婉娘的嫂嫂宣氏。
青黛弱弱地唤了声“舅母”,宣氏俯身牵起青黛的小手拉近自己,手指摩挲着她的小脸,满眼心疼,口中喃喃道:“乖孩子,长得真像婉娘……一晃过了五年,那会儿见你,你才丁点大,如今都长这么高了。”
宣氏声音有些哽咽,上首的老夫人也忍不住叹气道:“婉娘去得早,没等上好日子,也是我老婆子对不住她。”
“老夫人可别这么说,是婉娘福薄,怨不得旁人。”宣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眼睛若有似无地瞟了眼小冯氏,“只是可怜了黛姐儿……”
若不是青黛就在她身边还真不会发现那一瞥眼底流露出的怨恨,她偷偷睃了眼对面的小冯氏,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不过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勉强。
青黛暗叹,宅门里面是非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