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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0章 共同体

    对于何处的军兵最为善战,可以说的千古以来争论最多的话题,就如同现代经常讨论的那个省的人打架最厉害一样,甚至还有人专门整出了个排名榜。但最后往往都是以争论收场,因为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各个地方都曾出现过勇猛善战之军,谁也说服不了谁!

    “物吾以为畲兵和淮兵为何善战?”赵昺想了想反问道。

    “畲族长于荒蛮之地,民风彪悍,勇悍好斗;淮兵多处于两淮,而自我朝南渡以来,先后与金、蒙在此隔江对峙,征伐百余年,自然百姓尚武!”陈昌时言道。

    “物吾所言有些道理,却非根本。想那战国时的秦之锐士、魏之武卒、齐之技击、赵之边骑都是一时之劲旅。此外汉末三国之以青州兵为主的曹魏虎豹骑、蜀汉以益州军为主的陷阵营,袁绍以河北兵为主的大戟士也是无敌之存在;而后尚有东晋以江东人为主力的北府兵、隋之燕云十八骑、唐太宗的玄甲军等;而我朝也非没有劲旅,太祖之来自各地精选之兵的御龙班直、岳武穆以河南、河北兵为主力背嵬军及西军皆称雄一时!”赵昺咂了口酒言道。

    “陛下之言是意指一军强弱,并非是由地域决定,那又与何有关呢?”陈昌时听了觉得皇帝之言似有道理,但仍是不解,施礼请教道。

    “军之强弱,与诸多因素有关,但主要的无外乎是兵制、训练水平、武器装备和国之财力有关,且也受彼时的天下大势、国之政局等影响。”赵昺略一思索道,“这也好比这桌上的蛤蜊,在江浙沿海地区也不过是寻常海味,可到北地却是价值千钱,可这区别只是因为蛤蜊易腐败,难以长途贩运之故!”

    “陛下之喻虽形象,但吾还是难以苟同。世人常言江浙之民风不古,精于算计,却性情懦弱,不能为兵,因此江淮失守后才导致江南不保!”陈任翁的长子陈礼时言道

    而南北蛤蜊之说也是源于仁宗皇帝与蛤蜊的一个轶闻:“仁宗每私宴,十方分献熟食,是岁秋初,蛤蜊初至都,或以为献,仁宗问曰安得已有此邪,其价几何,曰每枚千钱,一献凡二十八枚,上不乐曰:“我常戒尔辈勿为侈靡,今一下箸,费二十八千,吾不堪也,遂不食。”

    因为拒吃蒸蛤蜊,仁宗成就了节俭的名声,但仁宗也许还是内心纠结了好一阵。当然这也不能怪北方人不识货,在那时能吃上蛤蜊的人都应该有资格说自己是土豪,因此使得开封的皇帝都不由的吐槽这玩意实在价格太昂贵了。

    “嗯,问的好!之所以会出现某个时代强兵出自一域,与彼时军制是大有关系的。”赵昺点点头道,“众所周知,在我朝以前的历朝历代主要以征发义务兵为主,丁壮男子平时务农,战时拿起武器,奔赴战场。这也便导致青壮不能过长时间地立刻自己的田地,不然国家就有灾荒的危险。可无法脱产意味着无法保证固定的训练量,在当时却只有极少数精锐才有可能办到。”

    “如此一来便对士兵本身的素质提出了要求,若是某地民风尚武,他们本身就是弓马娴熟之人,且乡村闭塞,同乡之间很容易结成一个小共同体,他们间本有默契,就能减少了磨合时间。而汉时又在各个郡县建立了庞大的武备库,只需要等征召兵们一到,他们拿起武器穿上甲胄,立刻就能执行作战任务。这亦是之前的前秦无法做到的,得以使汉军能封狼居胥的根本原因。”

    “另外汉代采取经济单向流通的政策,导致天下财富大量集中于西北近畿,准确地说就是关中地区。这就让关中地区的小共同体们有着较其他地区更为丰厚的资源配置,进一步让汉代关中部队也较其他地区更为善战。凭借着他们,汉朝建都长安后,国都从未失陷于外族,哪怕是匈奴人也仅仅是在叛党的帮助下杀死了个把郡守,却连长安的边都没办法摸到。”

    “不要以为读了两本书就在人前卖弄,与陛下相比你的见识差之万里,才会偏听那些无稽之谈!”陈任翁冷哼一声道。

    “父亲教训的是,吾以后必当自省!”陈礼时连忙起身施礼道。

    “麟洲,勿要失礼。陛下不仅学识深厚,且对世事往往有独到的看法,刚刚吾听陛下之论都觉受益匪浅,孩子们能聆听陛下教诲更是他们的福分。”陈则翁见兄弟当堂训子,瞪了其一眼道。

    “是!”陈任翁拱拱手,又转向皇帝道,“其实属下对此多有不解,且也深受其扰,还请陛下详解。”

    “请陛下指教!”陈昌时和陈礼时对视一眼,也起身施礼道。

    “一家人何必如此多礼,朕之见解也难免偏颇,咱们也可相互探讨!”赵昺抬手让他们免礼道。而心中也觉得对于这个问题,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陈任翁都困顿不解,将会给后续的事情带来困扰,觉得正可借此讨论一番。

    于是赵昺邀众人共饮一杯后,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府兵制到了唐代情况又得到进一步发展,由于汉末魏晋时期关中地区,迁入了大量内亚部族,导致整个西北地区从血缘到制度到文化都被改变了。就拿传统的耕战部队来说,关中地区的府兵制式装备是长矛和弓箭,这是非常典型的内亚征召兵的装备与中原旧有农兵制度的结合。更不提初唐时期的关陇集团有着浓郁的鲜卑血统,更让唐朝的统治镀上了一层内亚色彩。

    西北地区凭借着临近首都的政治优势和地理位置上靠近内亚腹地的自然优势,吸收了大量来自内亚的技术和财富,拥有了凌驾于东北地区之上的军事力量。而唐代的边患,主要集中在西北、西南地区,其中以西北最为紧张。西北方向的军事压力起到的所谓“鲶鱼效应”,让唐王朝居安思危,不断加强军备。

    为此唐之十节度之中,有六节度用来防御西北边防,并设置安西、北庭作为唐代边防的第一条国防线,以巩固西域,设置河西、陇右对付西北的吐谷浑、吐藩,而朔方、河东互为犄角,以防御来自北方突厥和后来代之而起的回纥诸部的威胁。和东北地区一样,西北军队也有着大量的外族战士,安史之乱前,几乎所有统军将领都是胡人。

    但和东北不同,西北地区的外族将领大多对唐朝保持着忠诚,这就导致他们和毅然反叛的东北军队有着宿命的对决。当安禄山带着契丹、奚、东北汉人组成的十五万叛军挥师长安的时候,挡在他们面前的是高仙芝和哥舒翰的西北军队。可惜,当时中央的政局已经腐败,哥舒翰病重之体被迫出战,被俘身死;高仙芝更是因为莫须有的贪腐罪名枉死,长安因而失陷。

    之后为了平定叛乱,唐朝任命西北军出身的郭子仪为卫尉卿、兼灵武郡太守,充朔方节度使,诏其率朔方军东讨。从此,以朔方军为首的唐军主力与安禄山、史思明为首的叛乱势力的战争正式拉开。在这场持续八年之久的平叛战争中,朔方军功绩实居第一。

    除了西北代表朔方军外,来自西北的内亚部族作为外援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回纥骑兵在安史之乱的时候,将东北叛军打出了骑兵恐惧症,要知道东北军中的契丹人可是不少,在骑兵战中回纥骑兵却能将其击败,已经从侧面印证了他们的骑战水平更高一筹了。

    如此一来,西北、东北出强兵的神话便被打破。但是回纥骑兵的辉煌同样没有持续太久。到了晚唐藩镇们更是动不动就依仗手中的军队欺负中央,为了平衡国内汉人的藩镇,唐朝决定再次引进西北的内亚部族,这一次被选中的是沙陀人。作为突厥人的一支,沙陀人有着仿佛与生俱来的骑射本领,又出生在西域这种被三大文明圈冲突的地方,学会了使用具装骑兵。

    从庞勋之乱开始,沙陀骑兵穿着重甲拿着铁锤和马朔冲击敌阵的英姿给中原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到了五代乱世,沙陀人的武力优势真正地体现了出来,朱温虽然在理论上有着更为丰厚的资源,但是却无法奈何用中亚蕃族武力维系的后唐。

    此后面对崛起的辽国,五千以沙陀人为核心的骑兵在大草原上与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对决,从正面将其击败,却也唱响了了大唐西军的挽歌。可惜,李存瑁作为一个沙陀人真当自己姓李了,没有采取类似满清的做法去保持本部族军队的战斗力,加上战争的损耗,到了宋已经看不到沙陀骑兵的身姿了。

    “这正是由于越向西越闭塞,且环境恶劣,一人一户难以生存,必须依靠部族的力量才能够活下去。因此各个氏族之间有着浓郁的地域羁绊,且部落成员往往是几代人都居住在当地。由这样的部族成员组成的军队往往对首领非常忠诚,十分愿意服从各自酋长的指挥,加上部落制度保障了部落兵战死后,其父老妻儿有基础的生存保障,作战起来也自然悍不畏死!”赵昺喝了口酒,又吃了个蛤蜊才接着道。

    “同样畲族世居于两广之地,那里同样生存环境异常恶劣,他们不得不与其他部族争夺有限的生存资源,居住在半军事化的寨子中同吃同住,这使得他们一旦对某个群体开战,特别容易形成编制和战斗力。”赵昺言道,“当年淮军成为我朝的军中支柱也是同理,他们在北方沦陷后,大举南迁居于两淮地区,成为客家人。面对当地土著的欺压和游牧民族的侵略,他们不得不形成以宗族为纽带的共同体,战斗力自然强悍无匹!”

    “臣多有不解,为何唐军在依此引入西北各部族后,以唐之兵器和装具,配备了来自比西域更西边的骑兵技术后,打造了一支盛极一时的强军,而最终又衰落了呢?”陈任翁听罢琢磨了下皱着眉问道。

    “咱们便以侵占中原,迫使我朝南渡的女真人来说吧!”赵昺言道,他知道军事外行往往喜欢说一支军队有多少人,但是有军事常识的都知道,编制才是一支军队的根本。

    一群临时拉过来,连长官是,谁部队番号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单个壮丁,在战场上很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因此,军事术语中一个词叫做“成建制歼灭”,无论这支部队战损多少,只要部队的建制还在,那么恢复元气就是时间问题。

    而游牧民族的一个部落只要出兵了,每个士兵立刻就能知道自己的指挥者是谁,自己的队列在哪儿,一个个的部队就是一个个天然的军事单位,用不着磨合和训练。因此只要这个部族不被打散重组,战斗力就不会被削弱。

    “女真仅以数年功夫便攻灭了契丹、渤海等诸国,有着满万不可敌之名,可维持了不过百年便又被蒙古所灭。究其缘由,朕以为有二:其一女真人口较少,他们在征战中为了补充兵力而不得不吸收汉人来补充,因而无法维系此前的军事系统,战斗力不可避免的被削弱;其二,女真人迁入中原便意味着失去了东北严酷环境的锻炼,再难以维持凭借严酷环境磨练出来的伍德支撑,兵丁的战斗力一代不如一代,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赵昺分析道。

    “如陛下所言,当下的鞑子也在走当年女真人的老路,随着他们所拥有的部族不断的分裂和重组,融合进了各自不同的被征服民族,战斗力必将越来越弱,终不敌我朝王师!”陈任翁初时有些兴奋地,当前的形势也正印证了陛下的说法,可他转而又一惊道,“陛下,当前我军也在不断扩编重组,业已逐渐打破昔日以泉州和琼州籍为主体的军队编制,是不是也会重蹈覆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