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如果说对面戚家军的阵营犹如一头低伏的猛虎。
那么东厂大营这一边,倒更似一条择人而嗜的毒蛇。
无影棍冯少廷和锁刀客莫远带人离开已经有几天时间了。
但是却仍没有丝毫的消息从广东传回来,这让东厂长督蒋精忠有些焦躁,也许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若是张敬修和谷有道等人真得到了广东提督戚继光的支持,甚至是庇护,那么这一次南下剿灭乱党的行动,便基本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失败了。
不能凭借大势将这些‘乱党’压垮,唯一的契机,也许就在游魂桑坚去联络的官丐丐头王思懿这些武林势力了。
其实若是算起来,江湖上敢于犯上作乱抵抗东厂的武林势力中,丐帮还不是最强的一股力量,无论是玄罗神教,甚或是近些年突然兴起的一支名叫‘天火门’的新兴势力,单论实力都要超过刻下内忧外患江河日下的丐帮许多。
但是丐帮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仁义声名恐怖的号召力,却不是其他任何一个门派可以比拟的,这也是为什么自打明朝建国伊始,太祖朱元璋便不惜下血本笼络了丐帮中的一股。
数百年来,官丐势力在朝廷的可以庇护下越发壮大,已经渐渐能够影响甚至取代原本的丐帮了。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在过不了多久,原本的丐帮便会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支受到朝廷控制的‘新丐帮’,这样的新丐帮不但能够帮助朝廷渗透进入整个中原武林,甚至通过这个新的帮派,朝廷可以重新组建一个能够掌控的江湖格局。
而这些美好的计划,却都被丐帮现任帮主谷有道给大乱了,这个谷有道虽然武功比不上丐帮前任帮主施万家,但是胸怀谋略机变果敢却要远胜施万家许多。
施万家死后不久,谷有道刚刚整顿平复了平丐势力,便聚集天南海北的丐帮弟子于江南想要将朝廷埋入丐帮之中的官丐这枚棋子拔除。
本来依照现今丐帮平丐之落魄,有着朝廷支撑的官丐势力并不逊色丝毫,但是让朝廷和蒋精忠没有想到的是,谷有道竟然利用丐帮千百年来树立的声名,立下了义旗号召天下仁人义士共讨官丐抵御东厂。
这些云集而来的江湖豪杰的力量远超朝廷的预计,若不是蒋精忠应变的及时,官丐在江南的势力几乎就要被谷有道带人一举捣毁了。
这也终于让朝廷下定决心将丐帮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剿灭,蒋精忠有足够的把握,若是没有戚继光碍事,谷有道率领的平丐势力早在他东厂大军的铁蹄下灰飞烟灭。
不过经过这样一件事情,倒是给蒋精忠提了一个醒,猛虎之所以是猛虎,是因为其有锋利的爪牙强壮的四肢,而为了保证自己不被猛虎所伤,他也是时候考虑下拔下面前这头猛虎的几颗利齿了。
但是其中的程度却是要掂量清楚,如何能够既拔得了利齿又不会被猛虎所伤。
蒋精忠正在心中盘算的时候,突然耳根一动。
以蒋精忠当下的武功,整个大营的响动恐怕都逃不出他的感知,但是就在方才他惊觉到有个人好像突然出现在了营地之中。
而这个人出现的位置竟然就在离他这顶营帐并没有多远的地方。
金玉良感觉到不远处那顶豪华的帐篷中突然出现的凌洌杀气,叹息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本来金玉良还以为自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对方的帐篷外,哪想到此时距离那人的帐篷还有十来丈的时候便被对方瞧破了行踪。
当下不敢怠慢,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在地上,抽身往北面退去。
金玉良刚离开此地不久,蒋精忠便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先前他停留的地方,皱眉看向地上扔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牌,这种令牌在当今朝廷中也只有,当今圣上神宗万历、皇太后李氏和他蒋精忠三人能够拥有。
而面前这枚令牌的样式,竟然与神宗朱翊钧以前赐给蒋精忠的一枚令牌一模一样。
方才那突然出现的人,难道是神宗朱翊钧派出的大内高手?
虽然这与神宗朱翊钧往日的习惯太过不符,但是面前的这枚神宗特有的令牌却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
蒋精忠取出一块绢帕将令牌捡起。
令牌离地后,蒋精忠才发现原来令牌之下竟然压着一小块明黄的丝绸。
将丝绸展开,上面果然写着一条手谕似地话,手谕大意是神宗万历派出了一名大内密探,有一个万分紧急的任务要交代给蒋精忠知晓。
这件事十分紧要,那名密探不能被出了蒋精忠之外的任何人看到,蒋精忠看了看这封密函和那块令牌,虽然总觉的有些怀疑。
但是蒋精忠身为司礼掌印太监,当然能够认得出那封密函上的笔迹确实是神宗朱翊钧的亲笔,密函下方更是盖有神宗万历的印迹。
就连那枚金令,和自己手中这枚神宗赐予的令牌也分毫不差。
喝退了跟来此处的厂卫,蒋精忠顺着先前那‘密探’遁走的方向追去。
果然出了大营之后没过多久,便瞧见了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那黑衣人从头到脚都隐藏在黑色之中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犹如一只黑夜里的幽灵一般,这人远远的看到蒋精忠从东厂大营出来,一言不发转身往北奔去。
蒋精忠只道此地距离大营不远,那神宗万历派来的密探想来是怕被人发现,不疑有他从后跟上。
那人瞧见蒋精忠从后跟上走的更快。
两人脚程都快,没过多一会儿已经远远地离开了东厂大营左近,但前面那黑衣人却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又行了一阵子,蒋精忠越发的感觉不妙,脚下加力想要赶上前面那个密探问个清楚,但是他一提速,前面的黑衣人竟然也加快了速度。
蒋精忠全力施为的情况下,竟然隐隐还要逊色于前面那人几分。
瞳孔一缩,虽说深宫大内高手无数,但是要前面那人的身法如此高明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要是在神宗身边有这样的高手。
蒋精忠绝无可能一无所知……
瞬间将此人出现前后的一言一行在脑子中过了一遍。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东厂军营,被他发现之后留下了一块当今圣上的令牌还有一卷手谕,无论是令牌还是手谕都没有丝毫的破绽,就连蒋精忠最初都相信了这人真是万历皇上派来的密探。
但是现在想来,这人的所作所为似乎全都是为了将自己从大营中调开,甚至那封完全与神宗习性不符的手谕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难道……
想到这里,蒋精忠突然停下了脚步,前面那黑衣人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了下来,就好像是在等待蒋精忠一样,只是依旧不说话也不靠近。
见到那黑衣人的反应,蒋精忠再无疑虑,急速往东厂大营的方向赶去,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他仍不清楚那黑衣人是如何得到那一枚御赐令牌,又是如何将神宗朱翊钧的笔迹模仿的惟妙惟肖,逼真到连他这个司礼掌印太监都分辨不出真假。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他要考虑他要考虑的事情,对方处心积虑将他引出,若不是前方有重兵高手埋伏想要杀了他蒋精忠,那么就定是对东厂大营有所图谋。
无论是出于上面的哪个目的,他都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反倒是应该第一时间赶回东厂大营才是。
那黑衣人看到蒋精忠没有追来甚至开始退后,果然慌了手脚,第一次开口想要用言语套住蒋精忠,不过这人的声音显然是用了什么法子改变了音色。
蒋精忠没有心思和他纠缠,对此人的呼喊置若罔闻。
那黑衣人更加急迫,竟然解开了自己的面罩,露出了面罩之下的真实相貌。
蒋精忠一撇见那人露出的相貌,刚要迈出的步子又停了下来。
那个送来令牌和手谕诱蒋精忠离开东厂大营的人,竟然是他早以为除掉的良门门主金玉良。
“是你!”蒋精忠的口气中显然流露着一丝惊奇。
金玉良笑道:“没错蒋大人,正是区区在下。”
“你竟然没死。”蒋精忠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上前几步。
“金某人得蒙贵人相助,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今日特来问候蒋大人安好。”金玉良说着急速退后了几步,和蒋精忠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蒋精忠笑道:“没想到金门主命这么好,竟然能够遇到那位四处游荡的‘老神仙’啊。”他见金玉良有了防备,倒也不在向前过分逼近。
金玉良道:“请恕金某愚钝,不知蒋督公口中的老神仙指的是谁,如果说的阎王他老人家,金某弥留之际倒真是见到了,他老人家对蒋大人甚是惦念,希望蒋大人您能抽空去看看他。”
蒋精忠淡淡道:“蒋某人一生之中不知送了多少人去见阎王,却惟独自己不认识去往阎王殿的那条路怎么走,不如金门主为蒋某人带带路。”
金玉良笑道:“蒋督公说笑了,你执掌东厂多年四处‘行善积德’,又何须金某人引路,早晚阎王他老人家会来找你的。”
蒋精忠道:“金门主咱们就不要打哑谜了,轩辕掌门救得了你一次是你命好,希望你下一次仍有这样的运气。”
金玉良不解道:“蒋督公这是什么意思,轩辕门主不是在大人帐下听命么,否则你又哪里来的轩辕五毒。”
蒋精忠眼中寒芒一闪道:“金门主竟然识得轩辕五毒,这倒是大大出乎蒋某人的意料,看来还是蒋某人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不过只要有令媛在舍下做客,想来金门主定会不吝往来,到时蒋某人必定倒履相迎。”
听到蒋精忠提到金函雅,金玉良色变道:“蒋督公,小女年幼无知冒犯虎威,您大人有大量又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如今惩戒多日想来气也消了,还请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蒋精忠道:“金门主既然开口了,蒋某人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要说放了令媛也不是不可,只需金门主能答应蒋某人两个条件,那么蒋某人马上下令放人。”
金玉良一边和蒋精忠交谈,一边焦虑的盘算时间,如今他和蒋精忠纠缠了这么久,萧遥和张翼德两人若是一切顺利,理应渗透进了东厂大营。
但是直到这时仍没有看到张翼德发出得手的信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拖延道:“不知蒋督公提出的两个条件是什么,金某愿闻其详。”
蒋精忠呵呵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蒋某听闻良门历代于四海之内搜罗珍宝无数,甚至从皇宫大内都‘借’去了不少宝物,藏在了极为隐秘的地方,蒋某人忝为东厂长督代天子检查天下,还想请金门主卖蒋某一个面子把这些良门搜集的珍宝全部教出来。”
良门屹立江湖数百年,历代掌门无不是惊艳天下的一方巨盗,代代传承之下偷来的珍宝不知凡几,虽然黄白俗物都被变卖用作救济天下百姓。
但是诸如张翼德先前手中的飞轮,金玉良送给萧遥的金丝软甲这样的无价之宝,却都珍藏了起来,藏宝之地于历代良门掌门间口口相传。
良门铁律即便是良门门主想要取出其中的珍宝,也要用同等价值的珍宝从宝库中替换出来,是以这么多年过去,良门宝库之中无价之宝有增无减,可以说是当今天下珍贵的宝藏。
只是良门门下全是善盗之人,这样的门派埋藏宝物的地点自然是极难寻觅,曾有不知多少人惦念良门珍宝,欲图抢夺霸占,但是却从未有人真正的得手。
相传良门埋宝之地不但十分隐秘,数十代经营之下更是机关重重危险万分,除非良门传承之人心甘情愿说出宝藏的位置,并且交代其中关窍,否则别人绝对无法找到并取出里面的珍宝。
更奇的是,曾经有许多人遍寻不得,盛怒之下出于某种心理想要围杀良门传承之人,让良门宝藏永远沉寂下去。
也确实有几任良门门主被人陷害身死魂散,但是良门的传承以及那个藏宝的秘密却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流传了下去。
直到良门渐渐地淡出了武林中人的视线,门下弟子越发的行踪不定,那良门宝藏的热潮也渐渐消退,甚至有传言说其实良门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秘宝。
蒋精忠显然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有关良门秘宝的传说,而且显然的他并不认为那仅仅是个传说而已。
金玉良听到蒋精忠的第一个要求后,不过迟疑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下来道:“好,就如蒋大人所愿。”
蒋精忠眯着眼睛道:“金门主挺好了,蒋某人要的并不是什么凡俗之物,而是千百年来历代良门搜集的千古奇珍。”
金玉良淡淡然道:“这些珍宝在珍贵也不过是死物罢了,只要能救出雅儿的性命保得我良门无恙,这些东西通通交给蒋大人又有何妨。”
本来蒋精忠提出的这第一个条件,就没有想过金玉良会答应下来,毕竟千百年来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不知有多少,历代的良门门主也不知受到过多少胁迫,可是却没有听说良门秘宝被谁个真的得到了。
难道是他蒋精忠气运太好,上代良门门主云四海瞧差了金玉良,这位号称财神的现任门主不过是个毫无气节的软蛋,又或者那位名叫金函雅的女子,对金玉良太过重要,重要到他可以放弃一切的地步。
这上面的任何一点都有很大的可能,但是在蒋精忠瞧来却又全无可能,他甚至都没有提出下一个让金玉良把良门并入东厂之下的条件,而是深邃的双眸紧紧盯着远处金玉良的眼睛说道:“金门主,我记得你还有一位亲传弟子叫做张翼德是吧。”
金玉良心头一紧,面不改色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蒋大人,金某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弟子。”
蒋精忠淡淡道:“金门主太过谦虚了,令徒在江湖上被人称作赝品张飞,据说仿制的本领尚要高过金门主你去。”
一边说着一边把先前金玉良留下的令牌和手谕拿了出来,赞叹道:“这两样东西想来就是出自令徒的手笔,果然是惟妙惟肖巧夺天工,连我这个皇上身边最近的人都瞧不出有丝毫的破绽,故此少年奇才,不知道金门主能否为蒋某引荐一番。”
金玉良笑道:“劣徒能得蒋大人青眼本是他的福分,只是我这徒弟天生好动行踪不定,我这做师父的也常常寻之不到,若有机会定带他来拜会蒋督公。”
蒋精忠眉头一挑道:“哦是么,蒋某怎么觉得今天就是个好机会,令徒张翼德此时只怕正在我东厂大营中做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