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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忠臣的代价

    张梦阳无奈之余,把盛着热水的脚盆搁在地下,跪在萧太后的脚前,抬起脸来看着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一只脚,把她脚上穿着的鹿皮靴子轻轻地褪了下来。

    他本已做好了被她一脚踢开的打算,没想到,他所想象的那一脚并没有朝他踢来,萧太后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任由他把自己脚上的鞋袜褪去,把自己的一双晶莹如玉的脚按在了热乎乎的清水之中。

    张梦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在她的脚底和足趾间的穴位上轻轻地推拿揉按着,一种异样的舒适之感,如同电流一般在萧太后全身的经脉间传递着,她感觉自己仿佛全身都浸泡在了这温暖舒适的热水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萧太后突然闭着眼睛开口问道:“你打算再跟我多久。”

    张梦阳看着她道:“只要太后不跟我回去,我就这么一直跟着太后走,你走多久,我便跟多久。”

    萧太后叹了口气说:“你这是何苦呢。你应该把心思主要放在莺珠的身上才对。我只是一个命苦的寡妇,先夫的未亡人而已,不值得你对我如此相待。”

    “不,我早就说过,君臣的名分既定,那不论是到了何种时候,何种地步,你都永远是我的君,我都永远是你的臣。”

    萧太后默然不答,心想:“我若是一个大男人家,你也会对我如此忠诚么?”

    “如果我不去香山的话,而是从这里一直往北走,再也不回来的话,你也肯这么一直跟着我走下去吗?”

    张梦阳疑惑地道:“太后不是说要到香山永安陵去陪伴先帝爷的么?怎么又改主意往北去了?一直往北走过了草原,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那里才真正是寸草不生,飞鸟不到的地方,你要走到那里去干么?”

    萧太后道:“我是说,你要是想做忠臣,是要有代价的,那就是你永远都见不到莺珠之面了。”

    张梦阳猜不透她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嗫嚅着道:“太后,做不做忠臣,跟见不见莺珠有什么关系了?”

    萧太后冷哼了一声说:“我和金人有着家仇国恨,跟他们不共戴天,你想要我托庇于他们的羽翼之下,那我是万万不从的。本来我是想着在亡夫的陵寝之旁终老一生,也是打定主意不见任何人的了,既然你现在执意说要做我的忠臣,要一生一世地跟随于我,那当然也要跟我一起孤独一世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梦阳笑道:“别人不见可以理解,你难道连莺珠和三保他们也忍心不见么?他们可都是你的至亲,我就不信你会忍心把他们全都抛下。”

    “三保虽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可他向来聪明伶俐,他在金人中间厮混,游刃有余是不成问题的。我既不担心他,莺珠当然也不会担心了,你不是对婆卢火吩咐过,要他善待我们和赵得胜这一行人么?有了他的照顾,莺珠也必是无忧的了。”说到这里,萧太后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莺珠之所以愿意随着婆卢火去金营里,其实都是为了你。”

    张梦阳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心想:“她知道为我着想,偏你就不知道,害得我这几天来半刻也不得消停。”

    张梦阳把她的一双脚揉了个舒舒服服,洗了个干干净净,拿毛巾给她把脚上的水揩抹净了,便把脚盆端过一旁,服侍她躺倒在床上,伸手想要给她宽衣解带。

    萧太后一把撩开他的手掌,斥道:“这事儿却不是你这忠臣当做的了。”

    张梦阳讪讪地笑道:“嗯嗯,太后说得是,这客店里虽没有宫女太监,可论理这事儿我也是不能插手的。”

    萧太后面无表情地道:“滚回你房里去吧,别在我跟前碍眼了。”

    张梦阳笑道:“不,让你一个人在这房里睡,我可不大放心,要是你半夜里偷偷地爬起来跑走了可怎么办?”

    萧太后的眼光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如同两道可见的寒芒一般射在他的脸上。

    张梦阳虽然被她这目光看得有点儿心虚,可他仍然嬉皮笑脸地道:“你用不着这么看着我,俗话说文死谏,武死战,对主君一味地顺从,可不一定就是忠臣哪,历史上的很多忠臣对待主君都是违拗的时候多,顺从的时候少呢,比如说唐朝的魏征。”

    萧太后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啊,是想今晚就在这屋里头陪你睡了,你在床上,我在床下,待会儿我从那边屋里把被褥搬过来,从你的床下打个地铺,这样我睡起来才能放心些,同时也方便照顾和保护太后你呀。”

    萧太后听他说完之后,坐起身来便打了他一个嘴巴,张梦阳往后一躲,却没能躲开,笑嘻嘻地把她的这一巴掌给承受了下来,却也不觉得如何疼痛。

    “你跪安吧,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知道跑也跑不出你的手掌心去。我是堂堂的皇太后,又怕你些什么?为什么要跑?你今晚上好好想想,想要跟着我做忠臣,那就陪我到一个人迹罕至之处,咱们两个人再也不见他人之面,直到老死。

    你若是心中抛不下莺珠,那还是趁早回去,不要在这里纠缠于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今生永不再见。惟望你和莺珠白头到老,多子多福,我也会经常在佛前为你们燃香祈福的。”

    张梦阳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不由地涌上来一股酸楚之意,心想她这么说,那是逼着我在她和莺珠之间做一选择了,这不是摆明着跟我出难题么?

    女人,有时候真的是令人无法理解的动物,她是莺珠的亲姨娘,莺珠是她的亲外甥女,她们两人本是人情间的至亲,可在这等事情上也会互相吃醋么?

    面对着她提出的这样的条件,张梦阳皱着眉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他心想:“不如我先哄着答应了她,看看她所说的人迹罕至之处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再想办法儿慢慢地劝说着她回心转意便了。莺珠和萧迪保都是她的骨肉至亲,我不信她真的会狠下心来一辈子不见他们。”

    于是,张梦阳口中应道:“嗯,太后所说的话,微臣记下了,今晚上我好好地思量思量,等彻底地想通透了,明晨再给太后回话。”

    萧太后也不看他,只躺在那里,把两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盯着床帐顶上的空白出神,轻轻地点了点头,心说:“你若真的对我投之以桃,在我和莺珠之间选择了我的话,我若对你报之以李,那将来还有什么面目见先夫于地下呢?”

    想到这里,萧太后的鼻子一酸,眼眶中不自觉地涌出了些泪水出来。

    到了第二天天色刚刚透出了些光亮,张梦阳便早早地起来,悄悄地爬到萧太后房间的窗下,偷偷地探听房间里的动静,待判断出萧太后果然信守诺言,没有悄悄地弃他而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房间里静静地等她醒来。

    直待日上三竿,萧太后方才梦醒,起床梳洗。张梦阳听到动静,便即跑过来打门。

    萧太后并未给他开门,只命他立在门外伺候便是。张梦阳无奈,只得站在门外等待着。

    及至萧太后把房门打开了的时候,张梦阳见她已然挽好了发髻,梳洗了一新,惟有两只眼睛肿肿的,微微地泛红,像是夜来哭过的一般。

    张梦阳低下头来不敢多瞧,连忙传唤店伙计沏茶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