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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月照江流衷肠未吐 思随舟去心意弥坚

    夜雨初收,秋风微止。码头悬挂的灯笼在夜色中化作微微摆动的点点红星。河面上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河水水位尚未涨起,只有几条吃水浅的小船系在码头的木桩上飘荡,船头的旗帜在江风中翻卷。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码头,不如用渡口来形容更为贴切。因为它规模不大,只沿着江边开辟了一块空地,空地上修几座房屋,房屋上立着一块“码头”的牌子,再有七八排木板垂直伸到河面上。伦惇县境内的这条河不深,非汛期不能行驶货船,随着铁路的发展,这条运力本就有限的河流完全失去了商业价值,水上人家早就离开了这里,到县城里做工或者进入工厂。如今只剩下四五条小船尚在坚守,大部分都是渔船,只有一条老艄公的船充任摆渡。沿着河顺流而下,可以汇入长江水系。在那里登陆,坐铁轮马车逆流而上,三四天可以到达武昌。

    一点幽幽的火光从远处缓缓飘来,那是一辆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旧的普通马车。马车在泡水后泥泞的道路上慢悠悠跋涉,车轮一摇一摆,车身也一摇一摆,发出木板变形的嘎吱声。

    马车开到“码头”的空地上缓缓停下。那些官府修建的码头房屋倒没有荒废,修修补补作了民房,渔民们和老艄公就住在这里。按理说官府的房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但这个码头和几户居民实在是贫穷得没有油水可捞,而过境县城的铁道又像一根流淌着财富的动脉,久而久之,码头也就彻底荒废了。空地周围搭着篱笆和竹竿架子,天晴时分渔民就在这里晒网。此时靠岸的渔船上,渔夫正在把船里的水舀出去。

    唐玉生钻出马车,轻轻跳到地上。雨后江边的空气带着一丝清冷的甜意,他打了个冷战,把斗篷解下来递给姚芷萱。姚芷萱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包裹。唐玉生没办法,又亲手给她披上。姚芷萱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

    傅毕诚也从驾马的位置上跳下来,把灯笼里的烛火挑亮。他对唐玉生拱拱手:“贤弟,要说的,要嘱咐的,都已经说过了,无需多言。”

    “我都记住了,傅先生。”唐玉生也微微躬身。

    “地面泥泞难行,我就懒得送你上船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傅毕诚对姚芷萱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唐玉生:“这里很安全,不着急。”

    河岸上长满了一人高的芦苇,芦苇之间分开一条道路连接空地和登船的口岸。唐玉生提着一把新买的宝刀,宝刀的重量他还不很适应,单手挥舞恐怕有些迟钝。姚芷萱裹着他的斗篷跟在后面,紧紧抱着怀里唐玉生的一包衣服。两个人都走得很慢,也许是路边没有灯火,且道路湿滑泥泞。后半夜江风料峭侵骨,吹拂得芦苇丛如两道起舞的黑墙。唐玉生忽然有一种感觉,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

    但尽头很快就到了。他们踏上吱吱作响的木板,往停泊在尽头的小船走去。

    “几件衣服而已,非要来送我。”唐玉生嘟囔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姚芷萱,她微低着头,江风吹起她的鬓发,她的白裙和黑斗篷在风中飘动,像一面两色拼接的旗帜。

    唐玉生见她不说话,又道:“傅先生会安排我们在荆州会合的,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闷声闷气的搞得多不吉利,给爷笑!”

    “你的手如何了。”姚芷萱淡淡问道。

    “那当然是,功力大增,力能扛鼎啦!”唐玉生挥舞左臂,其实还是不很方便。要运用自如,少说还得大半个月。

    “包袱里有傅先生给你备的药,两天换一次,用烧开过的凉水洗净,擦干,再敷上药膏,绑住纱布。”

    “知道知道。”唐玉生伸手去取包裹,却被姚芷萱一扭躲开了。

    “嗨!小丫头别闹,我要上船啦。”

    “别叫我小丫头!”姚芷萱忽然把包裹扔过去,“你走吧!”

    唐玉生倒是忽然愣住了。包裹里有件咯手的衣服,正是那件白熊皮软甲。唐玉生轻轻走近她,小心翼翼戳戳姚芷萱的肩膀,好像在查看一枚哑火的爆竹。

    “你走啊!”姚芷萱把脸别过一边去。

    “我东西还没拿完呢。”

    姚芷萱愣了愣,动手解开领口的斗篷绳结:“还给你就是了,谁稀罕呢,又臭又脏——”

    但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按住姚芷萱的双手,唐玉生掌心火热,姚芷萱手背微凉。她试着摆脱,却被唐玉生攥得很紧。白雾朦胧,远处群山皆不可见,靠岸船头的风灯在摇晃瑟缩着。此时江风渐盛,宽阔的苇丛如海面涌动,乌云飘移,满了大半的月亮在云层之间的窗口梦呓,清凉的月光洒满澄澈的天地。

    江风浩浩,江月沉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两颗年轻的心脏在炽烈地跳动。

    唐玉生缓缓靠近她,轻轻揽过姚芷萱的头,像是拈住一支白蔷薇的花萼,想要凑近嗅闻飘浮的暗香。

    姚芷萱感到有一只烈火焚烧的手掌托在她脑后,此火无形无光,不烧发肤,只灼血液。那滚烫的血流回心房,令它天昏地暗又神清气爽。她的皮肤微微战栗,宛如春雨滋润的田野;她的呼吸急促不已,好似深湖濒死的溺人;她口干舌燥,如沐浴盛夏的烈日;她脚下木板朽烂,变成越陷越深的沼泽;她胸中气息紊乱,奔袭着初出茅庐的狂风。月华清澈,像决堤的巨浪,泻成群山之间的雪崩。

    姚芷萱轻轻闭上眼。她不应如此,她可以如此,她本该如此!

    唐玉生的指尖在她乌黑的头发里慢慢划过,像一个痴傻的少年奋力击水逆流而上,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银簪被轻轻抽走,姚芷萱的头发像一团乌云散开,冰雪消融,春洪开闸而下。她青丝飘拂,恣意纷飞,蔷薇怒放幽香。

    唐玉生随手把银簪斜斜地插在自己头上,轻声说:“这个,我收下了。”

    姚芷萱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唐玉生不见神情,只有眼底波光轻漾。秋月重回云中,月光归于晦暗。江风稍止,苇丛肃穆地沉默着。无形之火火势渐渐平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姚芷萱望着他转身的背影,他一身黑衣,似乎即将融化在夜色中。她想冲上去扯住他,狠狠给他一拳。但姚芷萱脚下似乎戴着镣铐,一寸也无法移动。

    唐玉生停住脚步,沉吟片刻,对着沉默的江面轻声道:“鸿雁长飞光不度。保重。”

    “唐玉生!”姚芷萱喊道,但好像也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唐玉生回头一瞥,指了指头上的簪子微笑道:“收了你的东西,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我行走江湖行就更姓坐就改名,我不叫唐玉生,我的真名是仇靖红。”

    “走喽!”唐玉生举着佩刀大力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姚芷萱眼底深藏的眷恋。他头也不回,轻轻跳上小船,钻进船舱里。艄公手中竹竿往岸上一点,小船荡开波浪,缓缓驶动。岸边芦苇动摇,苇絮纷纷,一支白蔷薇凌风伫立,目送船尾那点风灯消失在江水尽头。

    唐玉生悄悄放下船舱壁上的布帘,因为他所凝望的方向已经遥远得看不见了。

    艄公说道:“官人,你家娘子真是个贤惠的媳妇,她在码头上望了你好久呢。”

    唐玉生笑笑:“是吗?我家娘子真是麻烦。”他淡定地喝口水,举起刀鞘敲击船舱的天花板:“下来吧!小崽子!”

    一个小小的黑影从舱顶轻轻跃下,艄公惊呼:“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自然是趁你在这条船的另一头抽烟的时候了。”唐玉生摊摊手。船舱里点着一支蜡烛,摇晃的光影里浮现出一张饱满的小圆脸。唐玉生伸手捏住他,问道:“是不是傅先生叫你来的?”

    团团挣开他,说:“没错。他让我和你一起去见施婷。”

    “是施铁霖……”唐玉生扶额,“有空了让你萱儿姐带你读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