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熊和他率领的部下们隐蔽在密道入口周围的树林里,他目送着夕阳沉入西方的山体之下。逐渐暗淡的霞光消失在他眼里。杨一熊目光警惕,好像怀疑那团狡猾的太阳会从山底下又爬起来似的。
夜幕下的山林,飞禽走兽的鸣叫遥相呼应,偶尔还有猫头鹰展开双翅,掠过丛林,发出呼噜噜的怪响。蟋蟀躲在草叶底下窃窃私语,似乎在对这群人类的行为品头论足。蚊虫十分兴奋,简直倾巢出动,来迎接这群贵客。
捕快们嘴里叼着竹片,被蚊虫骚扰得抓耳挠腮,只有杨一熊岿然不动,竖着耳朵从风声树声虫声鸟声里仔细分辨着人声。
天坑山寨里,二十名城防营的士兵各自在预定位置警戒。其中十人埋伏在树丛和灌木里,另外十人懒散地围坐在篝火边,武器随意丢在地下。每一座木屋都点着火把,看样子这里驻扎了城防营的全部力量。
山贼只有二十多人,按理说绝不可能有胆量和“四五十名”城防军正面冲突。但杨一熊相信唐玉生会做出进攻的判断,这倒不是因为唐玉生是个莽夫,而是唐玉生一定不难看出那些点着火把的屋子里没有人,城防营对山寨的占领是兵力空虚的。他以为他识破了杨一熊的虚张声势,将计就计,然而真正的伏兵却在外面。
事发突然,城防营和巡捕房都没有携带随身干粮。负责示弱的十个士兵在篝火上架起铁锅,却没什么东西可以煮,只能取些泉水烧着喝。这山岩里流淌出来的泉水真不赖,有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然而一刻钟之后,十名士兵先后恶心呕吐。那泉水里被人投了不知名的草药。喝下去之后腹中疼痛,手脚酸软。隐蔽起来的士兵还有行动能力,迅速窜出密道报告杨一熊。
杨一熊正在良好的观察位置守株待兔,忽然看见黑漆漆的密道洞口有人跑出来,心里大骂这群城防营的废物一点纪律性都没有,如果被山贼看到,他布下的口袋连根贼毛都套不到。
那个士兵来到杨一熊跟前,压着声音却焦急万分地禀报道:“杨捕头!泉水里有毒,里面一半弟兄都着了道!”
杨一熊骂道:“渴死鬼!那是山贼白天溜走时下的毒药。你们就那么等不及?运干粮和水的人已经……”
杨一熊忽然愣住,大腿一拍:“坏事!”
太阳尚未落山时,潜龙村里零零散散的村户烟囱里都飘出袅袅炊烟。十个士兵骑着马,拿着杨一熊的钱去各个村民家里买粮食。买的稻米立刻上锅蒸,鸡鸭鱼肉能找到的也都让百姓下锅。杨一熊的钱实际上买不了这么多肉食,但好歹是给钱了。潜龙村并不是什么兵戈战乱之地,开国以来就没见过这么多兵。有几户聪明的人家把肉食藏了起来,但大部分倒霉的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被贱买。常言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兵老爷们再光顾几次村子,恐怕小小的潜龙村就要被薅成秃子。总之入夜时分,五匹马驮着沉甸甸的十个竹筐往潜龙山去了。十个士兵打着饱嗝,满嘴流油,他们都是孙扈的亲信。
十个火把排成两列从山脚进发。按照计划,他们直接把粮食和水送到天坑去。夜里如果唐玉生等人返回山寨侦察,空虚的防守、丰盛的粮食、干净的水源,他唐玉生忍得住,饥饿的山贼可忍不住。忍不住就想动手,动手就会暴露!
山路黑暗,月光被云层遮住,十个火把的光在林间若隐若现,像一条钻来钻去的火虫。路崎岖难走,马驮着粮水走不快。
忽然丛林里响起一声诡异的鸟鸣,运送粮食的士兵们吓了一跳,纷纷抽出刀来组成防御阵型,火把对准黑暗幽深的丛林。可恶,杨捕头不是说那群山贼都被赶到潜龙山深处去了吗?
然而半袋烟的功夫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军马打着响鼻,无聊地用前蹄刨土,一只什么鸟从林间飞过,翅膀扑腾,落叶纷纷。
“吓死爷了。破鸟,抓住烤了你!”为首的士兵收刀回鞘。虚惊一场,继续前进。不过,前边的路口处,树下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白色影子。
“什么东西!”刚收的刀又拔出来。但那个白色影子一动不动。
几个士兵壮着胆子靠近,刀尖对准它,火把照亮,看起来是个披着头发的白衣女人。这鬼地方哪来白衣女人?又一声诡异的鸟叫响起,那个白色的影子忽然转过身来,发出凄厉的尖叫。她脸白如纸,七窍流血,是阴气凝聚的厉鬼!
“妈呀!”士兵们吓得不轻,转身就要跑。
“慢着!”为首那个兵把他们截住,笑道,“哪里来的厉鬼?来了就陪爷爷睡一觉,爷爷一泡阳精帮你还魂!”说着就提刀往女鬼冲过来。
女鬼惊叫一声,跌坐在地,眼看着明晃晃的斩鬼刀就要把她物理超度。这时头上树枝抖动,落叶纷纷,一个黑影从比落叶坠落得更快。黑色的刀锋闪过,唐玉生挡在女鬼前面,那个兵双手把刀举过头顶,肚子里却被插了一把黑得太阳都照不亮的短刀。唐玉生抬腿顶在他胸口,拔出短刀,夜色里黑血四溅,士兵轰然倒地,抽搐不止。唐玉生单手反握刀柄,快步前冲,两个脖颈应声而断。
剩下的士兵赶紧往回跑,下山的路口站着一个汉子,手中握着一把刀,一双长眼在火光中闪烁。士兵还没看清他模样,两边树林里窜起十几个黑影,猛地冲出来。七个士兵被四面堵截,两边人马拔刀对峙。
唐玉生右手挥舞着士兵的长刀悠悠走来,似乎在适应那把刀的重量。姚芷萱盘起头发,手忙脚乱地跟在他身后。她脸上涂的“血”还没来得及擦掉。
“交出武器和粮草,本寨饶你们性命。”湛元龙冷冷道。声音不大,却威严无比。
“狡猾的毛贼!不要得意!我凤潭巡捕房和城防营的兵马就在山上,交出唐玉生,饶你们不死!”士兵们把马挡在路口,火把插在地上,背靠背防御两边的众山贼。那几匹马横在窄窄的路中间,湛元龙和唐玉生都没法立刻杀进来。
“嘴硬。”湛元龙一挥手,山贼们一拥而上,挥刀乱砍。然而这些士兵并不是酒囊饭袋,作为城防营管带孙扈的亲兵,身上有些功夫,而且刚刚吃了一顿饱饭。饥饿且疏于训练的山贼竟然一点便宜占不到,两次冲锋都被挡了回来。
“到底是正规军队啊。”唐玉生哼哼道,把手中长刀插在地上,不知道是称赞还是嘲讽。两拨人马又对峙起来。忽然,唐玉生伸手往后一摸,正摸到姚芷萱那滑溜溜的头发上。一只大手顺着她的脑袋瓜滑到后脑勺,捏住发簪一抽,刚刚盘好的发髻又散落开。
“你干嘛!哎呦!”
话音未落,唐玉生右手一甩,发簪精准地插在士兵堆里一只高高举起的手腕上。那个士兵惨叫连连,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竟然是一枚信号弹。
“你自己买两根不行吗?”姚芷萱踢了他一脚。
“太顺手了,抱歉。”唐玉生往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顿时一阵奇怪的恶臭便冒出来。
姚芷萱捂住鼻子,后退三步,说:“我就说你今天有点臭,这是什么东西!快丢掉啊!”
“马上丢,马上丢。”唐玉生把那个臭烘烘的小木盒往士兵们头顶上抛去,大喊一声:“退下!”
山贼和运粮的士兵们都惊了一跳,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这并不在山贼们的计划之中。然而唐玉生已经拔出长刀,用力一甩,那把刀转着圈儿往半空中飞去,劈开了那个小木盒。小木盒里墨绿色的粉末好像一团小云朵四散开来,落在士兵中间。
“呕!”士兵们吸入那朵墨绿的粉云,脸色发绿,纷纷蹲下呕吐。挨得近的山贼也受到波及,只觉得两眼发黑,鼻腔里全是辛辣的恶臭。
“走啊!”唐玉生喊道。
反应过来的几个山贼连忙举着刀扑向那些吐得天昏地暗的士兵,但上前两步就被那股臭味熏得睁不开眼。
“别管兵,牵马!”湛元龙喊。
山贼们这才反应过来,捏着鼻子去扯运粮马的缰绳。马背上的竹筐搭着一块布,希望这块布能把那些恶臭的粉末挡住。
杨一熊赶到时,现场除了一片来不及消散的臭味,就剩下三具尸体和东倒西歪的士兵们。他们在村里吃了顿饱饭,此刻消化了一小半的食物被吐得到处都是,场面十分狼狈。杨一熊狠狠踹了倒霉的士兵一脚,转身去看那三具尸体。
一人一刀,一刀一命,伤口整齐狠辣,绝对是唐玉生的手笔。
“这群山贼好大的胆子,居然绕了一圈在这里埋伏!杨捕头,现在该怎么办?贼人已经走远了,要撤退吗?”
杨一熊抬头,树林茂密,火把照亮那些大树的树杈,好像山中的巨人在伸展手臂。
“不撤退。我还有八个小组藏在山的深处,高地也在手里。去告诉孙扈一声,让他的人先撤出来,把伤病带下去,再去两个人到小镇上通知冯州团练的人上山,带上粮食和弓箭。”
“连夜上山吗?”
“没错。”杨一熊愤怒地注视着火把跳跃的光芒,“毛贼们摆了我一道,又抢了粮食,折腾这么久,眼下一定会找地方休整。除了那个唐玉生,其他山贼没有什么战斗力。你们个个都把箭袋装满,遇到山贼不要拼命,拿箭射,发信号。这么多弓箭,我看他唐玉生敢不敢露头。我们只不过少了二十个饭桶而已,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