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刚亮,赵顼便开始启程返京。
接下来的事情,交由高茂山与夏介之处理即可,而夏采薇说服了其父亲,不日也将赴京前往皇城司就职。
此时已经是二月十二,距离赵顼出京已十几日。
回京,赵顼便没有那么赶了,他想静一静,思索一下接下来大宋的路应该如何走。
官道两侧,柳树绽出新芽,麦子一片青绿,很多植物都在开始萌芽,生机蓬勃的春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赵顼欣赏着路旁的风景,耳边依旧回响着徐广卫的那句话。
“你知道我们私下称你是什么吗?称你是个穷折腾的小皇帝!变法变法,你不剥削百姓能为大宋变来钱吗?穷折腾,大宋早晚要完!”
而此刻。
京东东路造反桉的卷宗,已经被快马加鞭送到了汴京中书省,
赵顼直接点名,让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的主官们都认真看一看。
而当韩琦率先看过卷宗后,迅速将富弼、曾公亮、司马光、文彦博、韩绛、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王陶、吕公着十人召集在了一起。
中书衙门,政事堂中。
待所有人都看过卷宗后,韩琦皱着眉头说道:“听说,这次官家被气得不轻,特令我们此卷宗,更是别有一番深意,诸位可看出来了?”
老成持重的富弼率先开口道:“京东东路造反桉,令官家最伤心的不是官员的贪腐无能、也不是没有贯彻执行新法条例,而是官员们将百姓的性命视为草芥,在官家的心里,百姓的利益高于一切啊!”
众人纷纷点头。
这也是官家登基以来与历任皇帝最不同的一点。
大家在明面上都称民贵君轻,其实,在绝大多数士大夫的意识里,百姓根本不重要。
因为百姓太多了且是服从者,就像割韭菜一般,割完一茬还有一茬,且百姓也决定不了大宋江山的发展方向。
但是,当今的官家却不同。
比如,大宋建国以来,黄河都是以军事天堑为主,很多时候淹田毁屋乃是为了保持其军事天堑的作用,但官家即位以来,率先强调的便是百姓的财产安全与生命安全。
再比如,执行新法以来,官家率先强调的便是不与民争利,宁愿得罪一批批士大夫官员和贵族,也不愿意伤民半分。
当然,如今的官家也有这个底气。
自官家在熙宁开边,不再为辽国交岁币那一刻起,官家的权力已经远远超过了仁宗和英宗。
而朝廷各衙门也没有一名士大夫官员敢说什么不是。只因为,当今的官家拥有足够的能力掌控整个大宋朝。
这时,司马光站出来说道:“确实。官家让我们认真此卷宗,乃是在告戒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得欺民。另外,京东东路在变法中存在的问题以及官员们结党的问题,也值得我们以此为鉴,不断改进。”
众臣不由得都点了点头。
这时候,王安石站了出来。
“官家还有一层意思:他已经对我们十分不满了!”
王安石总是语出惊人,一句话就能让别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
众人纷纷看向他,表示不解。
“官家在年后提出了今年要执行的国策,富民。诸位都还记得吧!这次京东东路造反桉的近三万百姓,皆是穷民。当百姓没有了吃喝,没有了生活保障,甚至连房屋宅院都被摧毁后,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便是造反。京东东路造反桉并不是个特例,在我大宋二百多个州中,还有无数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也都有可能造反。所以,当务之急,是想出富民之策,而官家对我们年初提出的那些不痛不痒的策略显然是不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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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这两年来,裁兵裁官,修改官制,加大对盐铁茶酒的监察,另外通过商贸与边境市集的管理,已经逐步进入正轨,且在没有战乱之忧后,我们的国库定然是日渐充裕的。但是国富了,而民依然穷!当下,我们的国策,要由不与民争利的富国之策变成利民的富民之策。”
王安石虽然不受在座的大多数人喜欢,但此番话说得确实有道理。
众人都不由得纷纷点头。
如今,朝廷已经走上了赚钱的正轨,而如何让百姓的腰包里有钱,成为当下最重要的问题。
赵顼乃是用此事敲打众臣,让大家迅速给出富民之策呢!
“介甫,你可有富民之策?”韩琦看向王安石。
这是他第一次向王安石请教问题。
王安石捋了一把胡子,说道:“若我想出来,官家就不会拿着这份卷宗来敲打咱们了!”
此话,让政事堂再次安静了下来。
少顷,曾公亮开口道:“实在不行,我们就施行减赋之策呗!”
其话音刚落,一旁的三司使韩绛便坐不住了。
“不行,当下还不能减赋。今年国库虽然有了盈余,但大部分乃是依赖于一品楼、猴儿醉酒、虞美人香水和贩卖水泥的收入。如今朝廷的开销依然很大,如修建水泥路的人工成本、建造百姓图书馆与免费学堂的成本,还有各路军费,铸造火器的成本,并且官家刚免了京东东路一年的赋税,这也是一笔巨大的款项!”
“那……不如朝廷以低价回收富人土地,然后再低价售给百姓,百姓的田地多了,日子也就不愁过了!”一旁的吕公着开口道。
韩琦摇了摇头。
“不行,富人的田地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多是几代的积累。如此分给百姓,会引得他们的不满。并且改进后的青苗法,其实就有些劫富济贫的意思了,当地州府为他们提供了很多特殊政策,才将他们安抚下来,当下绝对不能引起这些人的动乱!”
“那如何办?天下本就贫富难均,数千年来,谁能让所有百姓都衣食无忧,这太难了!”欧阳修摇头说道。
大宋数千万百姓,穷者占据八成以上,想要让这些群体富裕起来,除了减少赋税,增加田地,众臣还真想不出其他的法子。
半个时辰后,会议解散,众臣依然没有讨论出一个可行的策略出来。
……
三日后。
赵顼终于回到了汴京城,刚入垂拱殿,他便翻阅起了这两日的奏疏,发现群臣并无呈上富民之策。
“这群老家伙,是没明白朕的意思吗?看来朕要略施小计了!”赵顼喃喃道。
一刻钟后。
赵顼还未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还未见到他两个可爱的儿子以及两位美妻,便躺在了床上。
赵顼病了,一回宫便病了。
韩琦等人匆匆赶来探望,却被徐虎拦在了门外。
“几位相公,官家并非是身体之疾,而是被气病了,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随后,徐虎便将徐广卫辱骂赵顼那番场景惟妙惟肖地描述了一遍。
“穷折腾,就是这三个字,官家经常挂在嘴边,令他几日都没有睡好觉,于是忧心成疾,精神也萎靡了下来……”徐虎经常跟着赵顼出行,嘴皮子也练出来了,说得声情并茂。
韩琦等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大宋才刚刚起势,且遇到一个千年难遇的贤君,可千万不能出事。
富弼和欧阳修的眼窝子浅,当场就掉眼泪了,骂自己无能,不能为官家分忧。
最后,司马光说道:“咱们回去吧,只要研究出富民之策,官家的病便能好了!”
众臣纷纷点头,然后离开了。
不多时,太皇太后、太后、向芯儿、林映衣,还有两个小皇子都来了。
赵顼装病,本为调动群臣的紧迫感,令他们快速拿出富民之策。
哪曾想,太皇太后和太后刚来到寝殿,还没见到赵顼便哭泣起来。
“顼儿,我的顼儿啊!”太皇太后和太后直接扑到了床上。
一旁的向芯儿和林映衣也是眼眶泛红,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
赵顼看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可能有些玩大了。
她们似乎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后宫反应大。
大宋皇帝,大多短命,基本都是五十多岁就没了,而英宗,仅仅活到了三十六岁。
再加上不久前的西夏国主李谅祚才二十一岁便一命呜呼了。
如今,赵顼乃是整个大宋的希望,谁都不希望赵顼的身体出现问题。
赵顼望着哭泣的太皇太后和太后,道:“祖母,娘亲,朕……朕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些事儿搁心里了!”
说罢,他招了招手,两个小儿子便来到了赵顼的面前。
赵顼揉了揉脑袋,又逗了逗他们,还不时乐呵呵的发出笑声。
太皇太后和太后见赵顼并无大碍,在嘱咐了一番后,方才放心离去。
这时。
赵顼看向一旁的喜子。喜子立即会意,转身离开并顺便关上了大门。
寝殿床边,就剩下林映衣、向芯儿和坐在一旁木椅上玩耍的两个小儿子,赵临与赵晨。
向芯儿和林映衣都有些疑惑,不知赵顼为何要关门。
“官家,你真的没事儿?”向芯儿关切地问道。
赵顼突然坐起身来,然后双手一拽,将二女搂在怀中,笑着说道:“朕根本没病,乃是装给那群臣子看的,你们有没有想朕?”
“真没有病?”林映衣摸了摸赵顼的额头。
赵顼小声说道:“朕有没有病,今晚你们就知道了!”
听到此话,二女不由得羞红了脸。
……
而此刻,中书、三司、枢密院、御史台等各个衙门都忙碌起来。
韩琦已经有些急躁了,直接宣布:“所有官员今夜皆需留在中书,想不出富民之策,谁都不准回家!”
因为赵顼这一病,众臣都变得忙碌而更加上心起来,并且学会了团结协作。
就连王安石这类向来不与众臣一起写奏疏的人,也与同僚们商讨起来。
第一日,群臣通宵,直到第二日近午时,才各自回家洗漱。
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商讨到深夜。
其实,赵顼并不喜欢让每个人都承担巨额的工作压力,但是以前朝廷百官的工作氛围实在是过于松散了。
喝茶、吟诗,晒天阳,白天闲聊天,晚上逛勾栏。
故而,赵顼要整治一番,将群臣的积极性和能力都激发出来。
如果将大宋比做一辆马车,仁宗朝、英宗朝的大宋,都是皇帝作为马夫在赶车,不仅要掌控方向还要使出一把子力气。
而群臣还不老实,在马车里分成两派,不断打架,影响着方向,故而导致大宋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的方向,还造成了皇帝的短命。
而如今的大宋,赵顼想要做的是,他坐在车里指挥方向,而群臣变成一匹匹朝着同一个方向奔驰的骏马。
这才应该是君臣间正常的关系。
三日后,天大亮,皇宫寝宫内。
赵顼依旧躺在床上,怀中搂着向芯儿。
向芯儿靠在赵顼的臂膀上,一只手在赵顼的胸膛上画着圈,一边温柔地说道:“官家,若再不起,就到午时了!”
“朕好不容易以生病为借口能睡个懒觉,你还不让朕多睡一会儿,再说,昨晚消耗体力太大了!”
“讨厌!”向芯儿白了赵顼一眼,但脸上满是笑意。
她靠在赵顼的怀里,说道:“官家,祖母与母亲又准备开始选秀女了,特让奴家告知你一声,她们觉得趁着你年轻力强,还是要多开枝散叶!”
“这是将朕当猪了!”赵顼一脸无奈。
“难道不是吗?”向芯儿调皮一笑,然后用手指抵住赵顼的鼻子说道。
赵顼看向向芯儿,喃喃道:“芯儿,我发现你最近又丰腴了一些!”
说罢,其另一只手便朝着被窝深处摸去。
……
三日后,晨光熹微,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韩琦、富弼、曾公亮、文彦博等十余名大臣,站在一张长桌前,望着桌上墨迹未干的一份奏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奏疏,乃是多人讨论出来,由大宋朝书写策论最好的三人,韩琦、王安石、司马光共同撰写的。
名为:《富民疏》,足有一万两千余字。
“诸位,此疏可当得我朝第一疏啊!”一旁的文彦博看完后感概道。
不远处的王安石撇了撇嘴,在他眼里,当朝第一疏永远是他那份将皇帝群臣都骂了一遍的三万言《本朝百年无事札子》。
但是,众官员们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份奏疏。
当即,韩琦等人洗漱一番,匆匆吃罢早饭后,便快步奔向垂拱殿,准备向赵顼汇禀。
赵顼见群臣如此努力,也不再装病了,开始在垂拱殿办公,并且经延课也回归了正常。
大约一刻钟后。
韩琦等十余人顶着黑眼圈来到了垂拱殿。
韩琦心情激动,举着奏疏说道:“官家,臣等历经数日,群策群力,终于思索出了一些富民之法,请官家过目!”
“快快呈上来!”赵顼不由得大喜。
当即,喜子将《富民疏》放在赵顼的面前,而赵顼停下手头工作,立即翻阅起来。
足足用了近半个时辰,赵顼才将内容完全看完。
时而皱眉,时而迟疑,时而面露笑容,时而拿起御笔在上面做批注。
众臣皆心情忐忑,一直留意着赵顼的表情。
最后,赵顼合上奏疏,笑着看向众人,道:“朕看明白了,还不错,是可行之策!”
听到此话,众臣都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韩琦开口道:“此《富民疏》秉持以商为道,持续开源的原则,主要提出两项新策,其一,以农兼商;其二,重商崇商,扩大商贸市场……”
韩琦又将重点内容解释了一遍。
赵顼微微点头,彻底理解了这份《富民疏》。
这份奏疏最大的变革之处就是,让百姓从农田中跳脱了出来。
百姓,不一定只能依靠种田营生。
种田,只有两季,且靠天吃饭,风险性极大。
故而众臣提出了农兼商的策略,每一位农人,其实都是一位商人或者为商人打工。
另外,就是重商崇商。
相对于秦汉唐的抑商、辱商、贱商政策,大宋商人的地位其实还算可以。
曾经有禁令:工商之家不得预于仕。在大唐,强如名扬天下的李太白,只因是商人家庭,也无法参加科举,但在大宋,商人也是能参加科举考试的。
大宋商人,只是商税比较高而已。
当下的大宋,随着水泥路的飞速扩展以及驿站的普及,商品的流转将更快,生意买卖的发展也将更迅勐。
穷苦百姓,除了种田建房、充当官府劳役外,还可以经商,或者成为工人,解锁了新身份,百姓便多了收入。
这正是富民的开源之策。
一言以蔽之,《富民疏》的核心就是:大宋要大力发展工商业,为更多的百姓提供就业机会。
此奏疏里还撰写了大量的细节,比如当地州府应该如何扶持做小本买卖的商人,如何加大对黑心商人、商业贸易场所的管控,以及如何大力推举汴京的夜市经济、汴河旁的生意,还有各种勾栏瓦舍的生意。
随着这些生意的兴旺,全国各地的旅馆与餐馆也将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说白了,就是让百姓都动起来,让大宋的金钱货物都迅速流转起来,如此一来,百姓才能赚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