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上一次的度牒造假,这一次的铜币造假更是来势汹汹,迅速席卷了整个汴京城。
赵顼唯一庆幸的是,由于银票的材料珍稀,且制作工艺复杂,当下市场上还尚无假银票出现。
但他已开始提前预防,若真有大额真假难辨的银票流入市场,朝廷的损失将不可斗量。
而假币大量涌入汴京的消息在街头传开后,最惊慌的还是百姓。
当下,汴京街头的烧饼铺、羊肉汤馆、街头小摊贩已经不收铜币了。
有的是以物易物,有的是用碎银子购买,也有人则是发现自己手中有大量假铜币后,想要将其迅速花出去……
整个汴京城人心惶惶,严重扰乱了商业贸易。
如此下去,汴京城非乱了不可。
垂拱殿内。
刑部侍郎吕工弼和开封府府尹杨左,心情忐忑地站着,而赵顼正在查看二人关于假币的调查情况。
“啪!”
赵顼将奏疏扔到一旁。
“这三天,你们就调查出来了这点东西?朕不要求你们立即抓到主凶,找到铸造假币的地方,但你们连一丝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朕……朕要你们有何用!”
赵顼气得大发雷霆。
吕工弼和杨左都低着脑袋,根本不敢说话。
他们也很委屈。
这一波贩卖假币的人极为谨慎,乃是通过漕运,将假钱混入真钱之中。
他们去查证据时,假钱已经转了很多手了。
二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假钱是通过船只私运过来的,但每日,汴河上的船只无数,想要查出来,非常困难。
吕工弼想了想道:“官家,可以确定的是,假铜钱背后一定有官商勾结,不然不可能做得如此隐蔽于与快速!”
“官商勾结?”赵顼长呼一口气,道:“查!无论是多大的官儿,只要查到,朕定斩不饶!”
铸造假铜钱,乃窃国之罪,这是要大宋朝的命呢!
说罢,赵顼摆了摆手,二人便迅速退下了。
……
黄昏时分。
赵顼带着徐虎,微服出巡来到了丰乐楼。
丰乐楼乃是汴京城内很多信息的传播源头,有时候,刑部、开封府、皇城司要打探一些消息,都要在这里坐一坐。
赵顼刚坐下不久,一旁桌子上几个书生便聊开了。
“唉!汴京城假币泛滥,现在去个勾栏瓦舍都只能用银子和纸票了,大钱花着不心疼呀,一花就超额了!”
“我现在都是用家里的一些玉佩、折扇抵钱了,也不知道这一波什么时候能过去,花钱太麻烦了!”
“因为铜钱的问题,我看西街那个烧饼店都快要干不下去了,好不容易挣了一天的钱,一半都是假铜币,全让官府没收了!”
一位书生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们,能铸铜币的会是一般人吗?肯定是官商勾结,并且这个官还不会小了,依我看,朝廷根本查不出来。除非……除非任命我为开封府尹!”
“去一边吧!你都考两次科举了,哪一次不是名落孙山!你现在若真能解决这个问题,官家至少给你一个七品官!”
“罢了罢了,我这个计策太得罪人,会挨骂的!”
“说说,说说,今晚的饭钱我来出,外加一壶猴儿醉!”另外一名书生无比好奇地说道。
“好,今日我就给你们讲一讲,什么叫做锦囊妙计。此计一出,不但能解决假币的问题,还能解决以后所有官商勾结的问题!”
不远处,赵顼都听得心动了。
天下还有这种计策?
若对方讲得有道理,他还真不介意赐对方一个官职。
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官商勾结,冒着杀头的危险铸造假币,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嘛!如果……如果官家下令,让所有官员公布个人家产,对来历不明的财产进行清查,你们想一想,清官贪官不就一目了然嘛!”
“铸造假币者,定在其中,而若有人敢欺君,那查出来之后便是杀头之罪,以后的官场上谁敢再贪污。并且若将官员的信息公布在大宋月刊上,供百姓监督,长此以外,我大宋都是清廉之官,像这种官商勾结的事情,肯定会越来少!”
“有道理!有道理啊!”一旁有人附和道。
赵顼则是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若真公布了官员的家产,大宋江山将会完蛋得更快。
大宋讲究高薪养廉,一旦向百姓公布官员家产,那小偷盗贼都知道如何致富了,另外很多穷苦百姓都会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哪里还有心情种地。
此外,水至清则无鱼。
当下的大宋朝,肯定是有大批量贪官的,甚至富弼、曾公亮、欧阳修等人,一定是有拿别人好处的,并且收受过钱财礼物。
赵顼若真按照大宋律法认真起来,那天下的士大夫官员至少要折损六成以上,到时谁还为百姓做事啊!
几个书生闲聊了铜钱之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当下城西最火的积翠楼。
积翠楼花魁夏妙儿,因阿云杀夫桉大火,身价也因此暴增。
“你们以为夏妙儿姑娘是靠美色与才情让汴京的文人墨客都趋之若鹜嘛?不仅仅如此,我听说,夏妙儿姑娘能够提供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
“比如,想要求个官职应该找谁?花多少钱?来京城想要办事,应该找谁来解决,以及来京城做买卖该拜哪个码头?她都知道!整个汴京城都没有她提供的信息准确!”
听到这话,赵顼不由得来了兴趣。
就在这时,一旁的徐虎低声道:“官家,这……这怎么和上次查找的土关公有些相像?”
赵顼点了点头。
“没准儿二者还真有关联呢!”
土关公,乃是一个人的化名。
赵顼在寿州时,曾得到一本名为《汴京五品上京官肖像名录》的册子,而这本册子的制作者便是土关公。
可惜,此名在汴京城广泛传播,但谁都没有见过真人。开封府在严查时,此人便突然消失了。
眼看着天色已黑,赵顼站起身来,直奔积翠楼。
没准儿朝廷查不出关于假币的消息,积翠楼能给出一些意外的线索呢!
夜色下的汴京城,喧闹而充满烟火气儿。
这里,绝对是成年男性的天堂,只要有钱,吹拉弹唱,样样俱全。
当赵顼来到积翠楼时,大厅内几乎已经坐满了。
而在大厅中央的柜台旁,挂着一个标记着花魁夏妙儿专属的牌子。
“喝茶听曲,一百二十贯,限时半个时辰;问事解惑,一事一价,三百贯起。”
即使是在汴京城,这个价格已经劝退很多人了。
一百贯钱,足以买数头牛,以及在一些州府主干道旁盖一座宅子了。
正因为价高,吸引着更多的书生文人来到这里。
一些人甚至幻想着依靠着自己的才情或者相貌,独得花魁相约。但这种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在现实中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虽然价格高昂,但此刻约见夏妙儿的人也排了有十几个。
这时。
徐虎拿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放在那女掌柜的面前,女掌柜当即就乐了,直接宣布,马上安排夏妙儿与赵顼见面。
片刻后,赵顼走进一间女性闺房。
一名长相颇为俊俏的丫头看向赵顼,笑吟吟地说道:“敢问公子贵姓?是喝茶听曲还是问事解惑?”
赵顼微微一笑:免贵姓许,既要问事,又要听曲!
说罢,将一张银票递给了丫鬟,丫鬟大喜,连忙将赵顼引了进去。
在这种地方,要么像柳永那样的一代名士满是才情,引得无数花魁心向往之,要么就是舍得花钱。
像夏妙儿这样的花魁,除非你能以才情或真心打动她,不然即使摸一下她的手,对方都是不愿意的。
一方茶室内。
身穿澹紫色长裙的夏妙儿缓缓走来。
其身材曼妙,气质出尘。赵顼看多了美女,但是见到她,还是眼前一脸。
这种风尘中生活的女子,往往别有一番风情。
“妙儿见过许公子。”夏妙儿施礼道。一旁的丫鬟在为二人分别倒好茶水后,便退出去了。
赵顼点了点头,轻抿一口茶。
夏妙儿率先开口道:“奴家观公子仪表不凡,气质更是与众不同,显然是非富即贵,公子应该是来问事的吧!”
“先问事,再听曲。”
“公子请问!”
赵顼想了想,道:“我有两件事要问,其一,汴京地界有一人物,人送外号土关公,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此话一出,赵顼明显感觉到夏妙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其二,我想问在哪里能够买到大量的假铜币?”
最后,赵顼又补充道:“钱不是问题。”
听到这两个问题后,夏妙儿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走到一旁的古琴旁,道:“公子,由奴家为你弹唱一曲柳七先生的《望海潮》吧,听罢此曲,你只需留下一个地址,明日午时前自有人告知你答桉。”
赵顼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他对这种勾栏花魁,其实还是挺尊重的。
顿时,琴声与歌声几乎同时响起。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其歌声婉转清脆,将江南的美好,一字一句吟唱出来。
听罢一曲,赵顼从怀里拿出一万银票,由衷地赞美道:“此曲当值此价!”
说罢,赵顼便大步离开了。
夏妙儿朝着一旁的丫鬟说道:“告诉掌柜的,我身体有些乏累,今晚便不见客了!”
随即,夏妙儿望着赵顼坐过的空位,喃喃道:“他到底是何人?汴京城这个年龄的官员和贵公子,皆已记录在册,为何没有此人呢?而他查土关公和假铜币到底又是为了何事呢?”
夏妙儿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这些不是我该关心的,赚钱即可。”夏妙儿喃喃说道。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涌出一抹失落,脑海中满是刚才那个男子喝茶的样子。
翌日上午。
在丰乐楼二楼包间驻守的徐虎,得到了对方的回复信件和一张银票。
信上的内容很精炼简单。
“其一,土关公行踪,不便告知,已退钱。”
“其二,今晚亥时,汴河南侧,有大船现,红灯闪烁,内有端倪。”
当即,赵顼便命徐虎将此消息传给了开封府。
而他自己也打算亲往汴河,一探究竟。
……
深夜里,汴京城中比白天安静了一些,但汴河上依旧是灯火通明。
船只来来往往,不时还有几只花船驶过。
汴河上的许多船都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航行的,只在卸运货物时,才会停歇。
而此刻,赵顼坐在一艘商船上,正在甲板上吹着风。
“官家,已发现红灯笼闪烁的船只,就在前方八百米外,看那船的吃水量,极有可能装载有假铜钱!”
赵顼点了点头,道:“接下来,就看开封府的了!”
这一次,开封府一共调集了八艘伪装好的商船,每艘商船上有三十人,此刻,八艘船已将那艘挂着红灯笼的大船前后都围住了。
杨左黑着脸看向众人,冷声道:“待本府下令后,要全力以赴将船只截停,然后一个不漏地全都抓回府衙!”
“遵命。”众人齐声回答道。
官家为自己传递情报。
这让杨左感觉到是开封府的无能,是他这个开封府尹的失职,所以这一次必须要擒下所有人。
就在这时。
有衙役奔过来说道:“府尹大人,不好了,对方好像发现我们,他们正在朝着水里抛箱子,似乎要逃!”
杨左大惊,高声道:“快快快,让两边的船只开始堵截,直接上船抓人!”
顿时,八艘商船一前一后朝着那艘大船追堵而去。
赵顼站在远处,透过灯火基本也能看个大概。
杨左本以为那艘大船很快就会被逼停,哪曾想卸掉了铜币的大船骤然加速,直接朝着一艘商船的尾翼撞去。
彭!
一下子便撞出了一个缺口,大船顺着缺口,迅速奔走。
与此同时,水面上出现了数条小船,这些小船如同游鱼一般,在八艘商船间穿梭。
扑通!扑通!
不时有人跳入水中,不到片刻,那八艘商船竟然全都抛锚不能前进了。
而小船很快也消失不见了,开封府连一个人都没有抓到。
随后,那艘大船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要想追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杨左看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这……这……即使是我大宋水军,也没有如此迅捷的撤退本领吧,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远处,赵顼和徐虎也看的有些发愣。对方绝对早就预演过,不然不可能退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