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赵顼正在垂拱殿熟练地写着“阅”字,喜子抱着一叠奏疏放在御案上,说道:“官家,今日唐子方唐大人便要入京了!”
“立即派几名御医前去看望,务必将唐子方的背疾彻底根治,另外,朕今晚要去看他。”赵顼停笔说道。
半个月前。
龙图阁学士、知太原府的唐介呈奏疏,因背疾严重,申请回京就诊。
赵顼当即应下,并且让喜子提醒自己,待到唐介返京,他要亲自去看望唐介。
提起唐介,朝廷百官无人不竖起大拇指。
仁宗朝时,唐介与包拯齐名,被称为唐青天,真御史,乃是朝廷最敢于直谏的言官。
在担任谏官时,他和仁宗、英宗、当今的太皇太后都吵过架,并且次次都是他赢。
韩琦、文彦博、富弼、曾公亮都因其被贬过职。
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因为他的直谏,被贬谪的不下二十个。
但是,他任何一份奏疏,都不是风闻奏事,都不是无凭无据。
为官数载,他清廉而又刚正不阿的性格,让无数人叹服,被誉为大宋朝堂的一面明镜。
当然,佩服归佩服。
他在担任谏官时,朝廷众臣都过得提心吊胆。
在去年唐介离京去太原府时,朝中多名官员为其送行,一方面真是佩服他的品性,另一方面则是为他不再担任谏官而欣喜。
当韩琦、文彦博、富弼等人听到唐介就要归来的消息后,几人二话没说,当即都找起了能够治疗背疾的名医。
他们最怕的就是,唐介因背疾难愈,官家又让他入了御史台。
御史台有了唐介,那中书、三司、枢密院的官员们走路估计都要靠着墙根走,生怕自己犯了错误。
当日下午,凉风习习。
唐介的马车来到了外城门下。
此时,韩琦、曾公亮、富弼、文彦博、欧阳修五人都在迎他。
这在大宋朝,完全是独一份。
这几人,乃是被唐介弹劾怕了。
片刻后。
头发花白、身材干瘦,但两只眸子闪着精光的唐介缓步走下了马车。
“子方老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欧阳修长唐介三岁,上来就嘘寒问暖,给了唐介一个大拥抱。
其他几人也是眼眶湿润,纷纷朝着唐介问好。
这几人在朝堂吵归吵,闹归闹,但历经几十年,私下的感情都还不错。
曾经被唐介弹劾得最惨的文彦博,拉过唐介的手,激动地说道:“子方老弟,别来无恙呀,我们专门为你找了治疗背疾的大夫,官家也为你找了御医来治。”
唐介看向众人,微微一笑,道:“你们是想迅速将我治好,然后赶出汴京吧!”
“哈哈哈哈……”
几个老狐狸道行相当,谁都能猜出彼此的想法,当即尴尬地笑出声来。
笑声过罢。
曾公亮打趣道:“唐子方,老夫我马上都年过古稀了,你还要不要再弹劾我一次,机会可不多了啊!”
哪料,唐介指了指一旁马车上的包袱,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还真写了个弹劾的折子,一会儿就去见驾!”
“啊?”
韩琦五人哭笑不得。
这个唐子方,不做谏官已两年,但满脑子还是谏官的事儿。
“要不,诸位和我一起面圣吧,我估计你们也要参与进来!”
韩琦等人互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若是唐子方弹劾自己,到时还能解释解释。
当即,唐子方便与苦着脸的韩琦五人一起朝着皇宫赶去。
垂拱殿内。
赵顼正在看一本闲书,喜子来报,唐介携韩琦等五人觐见。
赵顼大手一挥,让他们入殿。
稍顷,唐介扶着后腰,缓步走过来,朗声道:“臣唐介参见官家。”
然后就要行跪拜礼。
赵顼连忙走过去,扶住唐介,道:“唐子方,这里又不是大庆殿、紫宸殿,无须行跪拜之礼。”
“朕已经找了御医,为卿诊病,本来打算晚上去看望你呢,你怎么来了?赐座!”
“多谢官家挂念了!”赵顼的关怀让唐介心中感到甚是温暖。
喜子连忙搬过一把椅子,让背部疼痛的唐介坐了下来。
赵顼坐回龙椅,发现一旁站着的韩琦五人都不是很开心,当即笑问道:“韩相,朕看你们五人不是很开心,莫非又有把柄让唐子方抓住了!”
韩琦等人一起看向唐子方。
赵顼一愣,惊讶道:“唐子方,你不会是一回来就要弹劾他们五人吧!”
唐介微微躬身。
“官家说笑了,诸位相公今年尤为辛苦,臣哪能无事乱弹劾。”
赵顼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但刚放松,就听到唐介提高了声音说道:“老臣要弹劾的另有其人!”
说罢,唐介拿出奏折,跪在地上,高声道:“官家,臣要弹劾御史台御史中丞王陶,上面共列三样大罪,请陛下过目!”
“弹劾谁?”赵顼怀疑自己而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御史台御史中丞王陶。”唐介又说道。
韩琦等五人也都感觉到不可思议,王陶乃是唐介亲自推荐的御史中丞,其秉性与唐介甚是相似,还有人将其称为“小唐介”。
二人年龄相差不过十岁,但却是众人皆知的师徒关系,彼此关系甚好。
唐介举着奏疏。
“第一罪,识人不明。王陶作为御史中丞,明知御史蒋之奇与欧阳相公交恶,仍让其风闻奏事,进行诬陷,此乃识人不明,管教无方。”
“第二罪,损御史之名,有负圣恩。御史者自当敢于言事,但不能乱言、司马君实那句,大宋臣子,苦御史台久矣,让老臣听后心力交瘁,御史台不能为君分忧,他为主责。”
“第三罪,失责失职。官家违背祖训判处周正死刑,无论对错,御史台都有上书劝谏之责,但王陶却未有只字片言,此乃有失臣子本分!”
唐介说话,掷地有声,并且这三条似乎说的也没有错。
赵顼令喜子接过奏疏,不由得无奈挠头,唐子方遇事向来上纲上线,此为好处也是坏处。
其目的,赵顼也明白。
并非为了惩罚王陶,而是想把御史台失去的权威性拿过来,告诉百官,御史台永远都是一心为大宋朝廷服务,绝不徇私。
那该怎么判呢?
赵顼抬起头,看向韩琦,问道:“韩相,你觉得此事应当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