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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杀谁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连赵无安,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满脑子都回荡着小厮出手之前说的那段话。

    乔溪被押赴开封,当晚便被无罪释放?

    姑苏孟家群龙无首的真实原因,并非肖东来被杀,而是身为家主孟乾雷顶罪入狱?

    这是什么道理?

    孟乾雷显然不会傻到这个地步,而乔溪毫无疑问已是被人逼入绝境,姜彩衣一死,她绝不会再有何等翻覆天地的神通。

    合理的解释似乎只有一个。

    那就是,乔溪抵达开封的那一晚,在那座赵无安也未曾亲临过的开封城里,发生了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仅仅一件凶案,虽然骇人听闻,但于寻常人而言,最终也只会化作街头巷尾茶前饭后的谈资,引不起多少波澜。但这样的事情,对于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的权谋者来说,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借刀杀人,不过一个再容易不过的小伎俩,便可将姑苏孟家彻底扳倒。

    除非在开春之前,孟家能再出一位威望和实力都与孟乾雷不相上下的家主,统合各部,重整家族,否则等漕运旺季一到,姑苏孟氏鹬蚌相争,必然让外人渔翁得利,十年之内再难翻身。

    对于大宋那些掌权者的伎俩,赵无安早就心如明镜,即便是听闻了这种事情,在度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也很快平静下来。只是不知道,发布命令的究竟是三省内外的哪位宰相,还是那高坐朝堂,万人之上的大宋皇帝。

    不过想想这小小的姑苏孟家,估计也轮不到皇帝亲自执屠刀。

    赵无安躲在石头后面径自波澜不惊地琢磨了许久,林间小路上那小厮可不会这么有耐心。

    李凰来被一掌击倒,腰间佩剑也滚落出去,当即脸上满是骇然神色。

    他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时,却又被那小厮一脚踩在了胸口,重重压回地面。

    小厮活动了下自己老茧密布的手,骨节咔嚓作响。他盯着李凰来的脸,冷笑道:“本来还想留你一命的,不过这幅姿态,实在是让我没什么耐性。”

    这话说的悠然自得,仿佛杀人于他而言只是件眨眼之间的小事,不足挂齿。

    李凰来面色灰白,心中骇然无比。小厮踩在他胸口的那一脚看着明明没有什么力气,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那只踩在胸口的脚却岿然不动,反而压得他气短力竭,神志模糊。

    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打杂,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武功?

    借着眼角余光,李凰来瞥见小厮身后,段桃鲤悄悄抽出了匕首,一脸决绝地向他的背后刺了过来。

    李凰来心中暗道一声不可,眉头紧锁起来,担忧地望着段桃鲤。以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厮的武功修为,只怕连头都不用回,就可让段桃鲤吃个大亏。

    果不其然,段桃鲤的攻势虽然凶猛,眼看就要刺入小厮的脊背,可那小厮只是轻描淡写地把手掌往后一揽,段桃鲤就惊呼一声,匕首脱手坠地,她的手腕也被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段桃鲤痛得喊出了声,持刀的右手手腕如同死尸一般向下垂着,任凭她如何挣扎,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的掌控,只有如同灼烧一般剧烈的痛感,让她的额头满是冷汗。

    虽然瓦兰公主段桃鲤的武功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是能在一招之内,击倒李凰来、废掉段桃鲤手腕,这个小厮,很明显根本不是小厮。

    李凰来惊惧道:“你到底是谁?”

    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略带绿色的眼眸里满是嘲弄的意味,轻蔑道:“你猜我是谁?”

    自告奋勇提供兰舟子线索,给了李凰来柳暗花明之感,在城外茶舍发现了帛书,而后又被迫跟随来此深山密林,一切仿佛谋划得刚刚好,注定要他在此地将二人击倒。

    李凰来眸中顿时填满震惊:“你是兰舟子?!”

    少年嘿嘿一笑:“不是。”

    李凰来刚要说话,便又在李凰来胸口轻描淡写地踩了一脚。看着没用多大力气,李凰来却刹那间口喷血箭,几乎昏死过去。

    少年仰起头,瞄了瞄远处的几间农舍,喃喃自语道:“还不算荒无人烟啊。不过这都快黄昏了,连点炊烟都没有,看起来不会造成什么麻烦呢。”

    他拍了拍手,口中尽是些与年纪丝毫不符的凶残话语,“那就在此地抛尸,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李凰来大惊失色,嘶哑道:“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李凰来对天发誓,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少年狞笑道:“姑苏孟氏已倒,你还有什么资本?”

    “我……我姓李,你可别忘了,这里本来是南唐的都城……”不顾自身的伤,李凰来强行提高了声线,希望能让自己的话更具威慑一些。只可惜看起来太过狐假虎威,少年眼里更是连半点怜悯的情绪都没。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挺可惜的。”少年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楚霆呢,这一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杀人。尤其喜欢,杀那些对我不好的人。”

    李凰来的眼睛猛然瞪大:“楚、楚霆?”

    外表只有十三四岁,看上去全然像个孩子的客栈打杂小厮,自称为楚霆。

    “你是……西凉贪魔殿那个楚霆?”

    少年笑道:“这天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自称楚霆吗?”

    西凉贪魔殿,近半甲子以来一直被中原人视为魔道彪炳,殿中的三王六恶四不善,一共十三魔头,更是令人谈虎色变。

    而楚霆,便是“四不善”中的“不善童子”,此人幼时得过怪病,身体不再成长,因而被亲人抛弃,入了贪魔殿。如今他据传已年近四十,音貌却依旧如同十四岁少年染病时一般,未曾有丝毫变化。

    这样的一个人,确实不需要任何手段,就能伪装成一个打杂的少年。

    前些日子,柳叶山庄被灭后不久,便有传闻说贪魔殿中有四人南下,只是行事一直十分低调,江湖上并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而四人之一的不善童子楚霆,现在居然就在李凰来的面前。

    楚霆蹲下身子,把脸凑到李凰来面前,嘿嘿一笑,腆着脸道:“很快的,一点儿不疼。”

    李凰来感受到一双手摸上了他的脖子,缓慢而致命地收紧。

    段桃鲤右手已废,再如何呼救也是无济于事,李凰来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万万没能想到,苦心积虑,数载谋划,就此毁于一旦。

    他们就如同命运之神手中的操线木偶,可以挣扎,可以反抗,但终究改变不了结局。

    段桃鲤惊呼道:“不要!”

    为什么又是这样,一心要助她回到瓦兰的杨虎牢死了,如今连这个才结识不久,却已笃志要带她复国的李凰来,又即将迎来自己生命的尽头。

    眼看着面前的人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楚霆皱起眉头,厌恶地啧了一声,十指缓缓用力收紧,显然已是打算给他一个痛快。

    “那个,打扰一下,可以吗?”

    静谧的林间忽然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这让所有人都一愣。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刹那,段桃鲤脸色一变,心怦怦直跳。

    不会吧,赵无安也在这里?

    楚霆疑惑地皱起眉头,带着极为不满的表情把目光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赵无安从石头后面抬着手走了出来,背负暗红剑匣。

    段桃鲤又惊又喜,眼见真的是他,几乎刹那间就红了眼眶。

    “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些事情,没反应过来,差点出人命了。”赵无安摸着头,声音依旧懒散无比,好似散步一般,向着三人走来。

    但楚霆却刹那间警觉了起来。不等赵无安靠近,他便松开了扼着李凰来脖子的手,谨慎地后退了几步。

    虽然不知这个白袍人武功如何,但直到他自己出声之前,楚霆都未察觉此人的存在。光是这一点,也足以让他小心应对了。

    少年的外表让楚霆在与人对敌之时占了很大的便宜,往往能趁对方掉以轻心之时先手袭杀。但是楚霆之所以能在高手如云的贪魔殿打响威名,靠的可不单单是这一手掌法和锁喉功夫。

    越是占到上风越要谨慎,要比你的对手更小心,要永远防备着一切危机。

    楚霆眉头紧锁,冷冷道:“你是什么人?”

    “啊,我叫赵无安,是个居士。”赵无安眉眼倦怠,似乎很不喜欢这个针锋相对的场面,懒懒道,“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还有这边站着的这个姑娘,我找他们有点事,可以不杀他们吗?”

    楚霆狞笑道:“让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怎能不灭口?”

    “可是在知道你身份之前,我们也没做什么呀。”赵无安无奈道。

    “我最讨厌有人在我头上拉屎撒尿,就算是殿主也不行。”楚霆眸色一厉,冷冷道,“谁敢对我颐指气使,我就杀谁。我是魔头,这么做,有问题吗?”

    “没有。”赵无安摇头。

    楚霆脸色微微松缓。

    “但要说有,也有。”赵无安又道。

    楚霆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边躺着的李凰来,是南唐没落贵族,父亲入赘,随了母姓。生父叫做吴九灏,生母叫做李玉儿。有个大伯,唤作李荆,曾官至河东节度使,于高梁河之战阵亡,死后追封定国伯,食邑八百户。”赵无安不动声色地揭起了李凰来的底,说得另外三人,包括李凰来自己都一脸茫然。

    “至于那个被你弄断了手腕的,是瓦兰十四公主,虽然瓦兰如今内乱,她也流落至宋,但是如今瓦兰最为得势的四皇子与十四公主自幼关系匪浅,二人还曾于国都大理一同进宴。想来四皇子登基以后,当务之急也是寻回自己这位好姐姐。”

    赵无安瞥了眼楚霆,悠悠道:“而你呢,贪魔殿三王六恶四不善,不善童子仅居末席,惹了麻烦,想来你们殿主也不乐意出手。那么请问,现在这里的三人,除了我,你还能杀谁呢?”

    赵无安摊开双手,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楚霆被说得一愣一愣,直到赵无安问完问题半天,还没能反应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