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达寺罪莲塔,鹊踏枝横空一扫,断去塔顶舍利葫芦。
代楼暮云轻点檐角,一掠身便撤去二十丈远,苏幕遮和虞美人却一近一远,呼啸而来。
赵无安手中提匣,动作却丝毫不缓。晋入二品境之后,可以体内气机隔空唤剑,驭剑的难度比以往低了不少,他以双脚踩在菩萨蛮之上,竟能就此凌空而飞。比之古人所云御剑飞行的境界,只怕也八九不离十。
从后山一路杀至罪莲塔,倒是代楼暮云且战且退,赵无安穷追不舍。
勉强避过苏幕遮与虞美人的子母剑式,代楼暮云一式羚羊挂角,赤手空拳弹飞了从身侧袭来的白头翁,而后落在罪莲塔二层,扬头道:“也该适可而止了吧,赵无安!”
脚踩菩萨蛮的赵无安眸中神色一厉,冲着代楼暮云飞驰而来。
代楼暮云冷哼道:“彼此之间已经拆了一百六十招,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赵无安冷冷道:“拼死也要胜。”
说话间,菩萨蛮已然冲至代楼暮云跟前。赵无安凌空跃下菩萨蛮,五柄飞剑悬于身侧,已然逼近代楼暮云,将距离缩短至两尺。
两尺的距离对飞剑而言已是太近。代楼暮云振袖鼓气,向四方胡乱扫去,瞬息之间又挡开赵无安数招,压下胸中怒气,愤然道:“若是想杀我,大可不急于一时!我自在苗疆坐镇,可你若是执意如此,反而是害了久达寺中众人!”
这句话果然见效,赵无安猛然止步,收回五把飞剑悬于身侧,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你聪明至此,难道还不知道皇帝会派人来?慈效一旦败露,自会有人接手,到时候整个久达寺都难逃一劫。”代楼暮云冷冷道。
赵无安不以为然道:“我当然知道。”
代楼暮云抢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今日白天,山下小镇中刚来了个大宦官?”
“……宦官?”赵无安皱起眉头。
“是江湖上名号‘青蛇胆’的独孤清平。”代楼暮云厉声道,“他杀起人来,可从不心慈手软!”
赵无安怔了怔,代楼暮云眼见有效,又续道:“我所以会来此地,实是与瓦兰公主段桃鲤有一段借兵之约,只可惜尚未谈妥,便被你给打断。”
赵无安抖了抖手腕,无奈道:“你来谈国事便谈罢了,倒是非得要自我眼前走一遭。”
代楼暮云冷哼一声:“我怎知道你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反正那瓦兰公主也是不如我期待的那么厉害,被青蛇胆杀了,也正好了却我一桩心事。”
赵无安以凌厉目光扫了代楼暮云一眼,随即扭头眺望半山腰的久达寺。
代楼暮云笑道:“那本皇便先告辞了。赵无安,你若是真想与我决一死战,来苗疆找我便是。”
还没等赵无安回过头来,代楼暮云便猛然一跃,任凭身子自罪莲塔顶坠落。
赵无安的面色沉了下来。天色太暗,看不清久达寺中情况,但他隐约觉得代楼暮云所言非虚。
独孤清平不过二品高手,真要与之过招赵无安也不会怕。况且,安晴与段桃鲤还都在寺中……
赵无安拧身跃下罪莲塔,半空中提起踏空,向着久达寺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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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清平一身赤红蟒袍已然沾染杨虎牢鲜血,而今金刚怒目站在大院之中,周身气息凌厉可怖,貌似恶鬼,状若修罗。
那位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美艳女子走上前,在独孤清平身后跪下:“主人息怒。”
她的声音清脆悠远,有如空谷清风,过处芳草桃花。
独孤清平扭过头,狞笑一声,抬起手来,一巴掌拍在她那张吹弹可破的脸上,丝毫不留情面。
跪下的女子猝不及防,遑论独孤清平这一掌可是用上了内力,当下便被击飞出去,在地上无数尸体中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挣扎着起身时,半边娇嫩脸颊已经红肿起来。
受了凌辱,女子面上没有半分不甘的表情,只是慌忙低下头,整理好衣裳,跪在独孤清平脚边,一言不发。
独孤清平冷哼了一声,狰狞道:“若还有下次,你那弟弟就别想活命了。”
女子立刻低下头去,整个上半身都趴在青石砖上,胆战心惊地回应道:“是。”
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凌辱着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独孤清平已然与厉鬼别无两样。
之前在山道之上被独孤清平断去朴刀,安广茂手无寸铁,身边的捕快们也只有一个佩着把刀,其他人资历尚且,都还只能拿根水火棍。那个佩刀捕快想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把刀交到了安广茂手里,自己则挡在了他面前。
“捕快这条道上,安提辖算是前辈了。现在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好说,就剩这一把刀,怎么说也该给老大拿着。”那位年轻的捕快微笑着,举起角落里燃着烛灯的青铜铁树,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安广茂尚自怔愣着,他身旁一个小个子捕快已经喊了出来:“大哥!”
少年捕快持着铁树冲向夜幕之中的修罗恶鬼,口中发出视死如归的怒吼。
他的黑衣飘摇,步伐凌乱,眼底却有决意迸溅。
明明只是个少年,何以竟有如此一去不返的滔天侠骨?
独孤清平伸出枯瘦的五指,只是遥遥地一抽,那个少年冲锋的姿势就此凝固在夜色里。
他狞笑道:“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安广茂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刀。这是把崭新的朴刀,刀身尚有不整齐的花纹,显然是淬炼时火候不够,刃口倒是磨得锋利,挥舞起来,估计也是虎虎生风。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刚拿到捕快令牌不久的少年,把攒了好几年的私房钱从枕头底下偷偷拿出来,去找平日里有些私交的在铁匠铺当学徒的朋友,趁着大师傅午后吃饱了打盹,悄悄开炉,打了把刀,回去的路上,又买了块价格不菲的磨刀石,偷偷躲在房间里把刃口磨得光亮,这才意气风发地佩在身上,走马上任。
那个朋友指不定还因为偷开冶炉被大师傅好生责骂了一顿。
安广茂怔怔出神。
独孤清平桀桀笑道:“罢了,横竖都得死,我就给你们个痛快。”
他一抬手,万道气丝犹如游蛇般自掌心喷薄而出,呼啸着涌向了大雄宝殿。
一想到殿中那些人片刻之后就会血流满地,独孤清平简直想要哈哈大笑。
气丝扑入大雄宝殿之中,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独孤清平愣了愣,眯起眼睛。细瞧之下,却发现气丝犹如撞在一面厚实墙壁之上,怎么也突不进去。
独孤清平气道:“岂有此理!”又是一挥手掌,一道气流爆出,冲向那道无形墙壁,却又如泥牛入海,不见丝毫踪迹。
冷月高悬,大雄宝殿下金光闪动,白衣居士站在檐角,背上无匣。
独孤清平皱起眉头,意识到来者不善,试探道:“阁下是谁?”
那个白衣人一言不发,猛然从檐角之上一跃而下,凌空一踏,竟然向着独孤清平直扑而来。
独孤清平大怒,抬手便御出无数蜂拥气丝,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个白衣人包裹过去。
白衣人手捏剑诀,遥遥一挥。
刹那间,数道凛然剑意凭空浮现,独孤清平打出的气丝竟被瞬间截断。
与此同时,白衣人已然冲到了独孤清平面前,抬手便轰出势若风雷的一拳。
独孤清平冷哼一声:“后生不自量力!”当下便猛然抬掌,稳稳接下了这一拳。
赵无安拼尽全力的一拳打在独孤清平掌上,亦如泥牛入海,再寻不到丝毫气机可供借力,再发一招。
独孤清平却冷冷笑道:“老夫可不是妄称为‘青蛇胆’!”
随着他一言既出,独孤清平赤红蟒袍猛然鼓起,袍袖一振,两袖中竟然漫出青色气劲,宛若游蛇一般,缠上他双臂。独孤清平手掌枯瘦,手臂却精壮有力,此时被青色气劲骤然勒紧,竟然呈现出紫红色。
赵无安心说不妙,疾步退去,走至大雄宝殿门口,伸手抓起剑匣。
之前能以气劲凝成墙壁当下独孤清平两招,正是靠着赵无安灵机一动将剑匣甩下殿门口。匣中蜂拥剑意虽不至于取人性命,挡住独孤清平两招总算还是绰绰有余。
独孤清平狞笑道:“后生敢挡我路,那便速速受死!”
赵无安不是瞎子,看见独孤清平脚下厚厚一层僧人尸体,就已猜到来者不善,如今见独孤清平空手驭出青蛇气劲,更是笃定心中想法——独孤清平的实力极有可能在他之上。
但若因为实力差距就临阵败退,那也太不像赵无安了。
独孤清平右手青蛇吐信,骤然急冲出去,直奔赵无安心口而来。赵无安一面闪向东侧,口中疾呼道:“鹊踏枝!”
清风无故自来,鹊踏枝划着清冽见光,挡在赵无安头顶,果然替他卸去独孤清平左手气劲。
赵无安借机退出六步。
独孤清平皱起眉头:“飞剑?”
方才他刻意只挥出右手青蛇,实则是要以左手为杀招,直接一气截断这小子头颅。没想到这小子的飞剑造化几已臻化境,居然在闪躲之中,还能驭剑挡下他潜藏的一式杀招。这不仅仅是反应快慢与否,高手过招,大多数时候都仅是靠心中一念做出的选择。
赵无安能在一念之间选择以飞剑护住头顶,显然不可小觑。收起心中轻敌心思,独孤清平向着赵无安直扑过去,手中青蛇再卷狂澜。
接连唤出采桑子与苏幕遮两剑,赵无安又挡下独孤清平一式,脚底如同抹油,一瞬之间又倒退出去七步。
“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独孤清平狂吼道,直追上前。
一直呆呆站在院中的段桃鲤这才猛然回神,而赵无安与独孤清平已然离开了这间院子,杀到后殿去了。
方才赵无安刻意且战且退,将独孤清平向东侧引去,实则是为了保护从西侧地藏殿中冲出来的她吧?
心念至此,段桃鲤举目四顾,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得做些什么,来帮助赵无安。
没想到她才踏出去一步,就已经被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脖子。
段桃鲤大吃一惊,艰难地扭头看过去,却见是之前那个被独孤清平一巴掌扇倒在尸潮中的美艳女子。
女子笑得千娇百媚,却让段桃鲤不寒而栗。
女子冲着大雄宝殿中的几人点头道:“你们若是敢动一下,我立刻就掐死这位公主殿下。”
段桃鲤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他明明那样对你……”
美艳女子笑道:“怎样对我了?我是主人的鸾鸟,难道还会不帮主人的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