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脸颊微红,嘁了一声,双手抱胸道:“这还用问?若不是本姑娘,你赵无安现在说不定还躺在扬州野外那条小路上呢,还能回久达寺来?”
赵无安无奈一笑,双手合十,认命般地附和道:“缘分缘分。”
安晴嫣然巧笑起来,清脆道:“我帮你把锁打开。”
“别。”出乎意料地,赵无安仍然制止了安晴。
“现在我出去与否,并不能让案情有所进展。你若是想帮我,就去帮我问别人几个问题,然后把对话全部记录下来,我自有判断。”
安晴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而后赵无安便贴着门,小声且快速地报了几个人名。
安晴正想着要不要去找支笔记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
“就剩这里没找过了吧?”
安晴回过头,瞥见身后站着一大溜人,登时吓了一跳。而为首的,正是之前看到的那个明艳少女。
少女身后,有个身材彪悍的白头巾大汉躬身道:“是的,公主。这里是东院水房后头唯一没有查过的屋子了。”
“公主?”
不仅是安晴,屋子里心甘情愿被关着禁闭的赵无安也是一愣。
然而那个明艳少女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的神色,仍旧是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挥手道:“那就进去吧。”
豪气干云地说完,她好像才发现站在门前的安晴,怔愣了一会,明艳少女清了清嗓子,道:“麻烦你让一下。我是瓦兰人。”
啊哈,报个国籍就要让你进去吗,你谁啊?
安晴鄙夷地退开了一步。
赵无安:“喂,你就这么让开了哦?”
安晴转身,冲他咧嘴吐了下舌头:“我有什么办法,她带了那么多打手啊!”
瓦兰少女伸手推了推门,发现推不动之后,看着门上的锁嘟起了嘴。
屋子里的赵无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很快,这个预感就应验了。
只见少女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走过来一个力壮如牛的大汉,解下腰间的挂刀,对着铁锁比划了两下,而后口中一声暴喝,一刀劈下,把铁锁斩成了两段。
赵无安捂住了脸。
把他关起来,毫无疑问是方丈的意思,一方面由于他此时的嫌疑确实过大,需要好好调查,另一方面如果真是赵无安杀了人,关个禁闭,也算给他坦诚罪过的机会。可他才被关了几个时辰,怎么就有人浩浩荡荡带着刀杀过来了?
虽然过去二十几年里确实有不少女孩愿意为了赵无安赴汤蹈火,可他还真没见过这个来自瓦兰的少女。
铁锁被劈断,少女一脚踹开门,走了进来,瞥了一眼赵无安,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坐在窗边的赵无安心如死灰地跟她对视。久达寺真是人心不古,发生凶案也就算了,怎么连这种暴徒都放进来了?
少女在赵无安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忽然俯身看向床底,忽然一把拉开他空空如也的衣柜,忽然又把桌子上的佛经一本一本拿在手里抖个不停,浑然像是发了什么癫疯病。
饶是赵无安,也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姑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清了清嗓子:“这位姑娘……”
砰!
一根顶端缠着匕首的铁链猛然砸进赵无安肩头的墙壁,碎石飞溅。瓦兰少女皱着眉头走近赵无安,一脚踹在窗沿上。
安晴大惊失色:“你在干嘛!”
她刚想冲进屋子里,立刻就被三五个壮汉给抓住了。男人们都很小心,尽量不接触安晴的肌肤,但是手上的力道可不轻,牢牢把她禁锢在原地。
少女抓着锁链凑近赵无安,淡褐色的眼瞳古井无波,仿佛要将赵无安的灵魂穿透一般,冷冷注视着他。
“我问,你答。”少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外国腔调。
赵无安疑惑地看着她。
“在这里住了多久?”
“十年。”赵无安回答。
少女眼底流露出了异样的神色,继续问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子?按大宋说法,已逾天命之年,穿得和我手下差不多,不过头上缠着绣金线的白巾。”
“你是说十年之前?”
轰地一声,少女把匕首抽出墙壁,握在手里,冷冷道:“无论什么时候。”
少女的眸子冷酷无情,行事作风也相当严厉,实在是人间少有的女中豪杰。更何况,似乎还是位公主。
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赵无安虽说不至于会受到一个色厉内荏的小姑娘的威胁,但在这么个紧要关头,他实在不想再无故生事端。所以尽管对方的态度恶劣至极,赵无安也只能尽量配合。
但是她要找的人,装束实在太过奇怪,带有明显的瓦兰国风格。如果赵无安见到了,肯定是会留下印象的。
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半天,赵无安缓慢而坚决地摇了摇头:“没见过。”
少女眸色骤然一厉,扬起匕首就向赵无安当头劈来,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冽弧光。
安晴吓得惊叫:“快跑!”
赵无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向自己脸颊砍来的匕首,眼眸古井无波。
链剑扫至赵无安眉前一寸处,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间稳稳停下。而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少女怒道:“你不怕死吗?”
“你又不会杀我,我为何害怕?”赵无安淡淡反问。
少女握着匕首的手忽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瞳中水光闪动,竟有泪水泛滥。
她深吸一口气,一股脑丢下匕首,转过身子,按住脑袋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
“公主大人!”
门外的汉子们一下子全都慌了神,争先恐后地跑进屋子,那个劈锁的壮汉挡在少女与赵无安之间,别的男人则在少女身边围成了一圈,一口一个公主地关切着。
这个转变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安晴一下子懵在了门口。
劈锁汉子努力鼓起满脸的横肉,对着赵无安凶狠地挤眉弄眼,看着颇有几分气势。可惜一开口,就把这份气势败了个一干二净。
“俺,俺是杨虎牢!你你……这有……有头发的秃驴,知道什么最……最好赶……赶快……缩,缩去赖。”
赵无安索性靠着墙瘫下去,抓起一把墨发遮住眼睛,字正腔圆道:“说,出,来。”
杨虎牢哦了一声,换了下重心脚,调整了一下握刀的姿势,鹦鹉学舌道:“赶快,缩,说,说出来。”
“先哄好你们的公主大人吧。”赵无安就没把这人的威胁放在心上。
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但以这些人的脑子,可能还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
那厢,瓦兰的公主大人已经抽泣了起来,埋怨道:“母后教的办法一点用都没有!一路过来,除了饭厅里那个胖子被我吓到失禁,其他人完全都威胁不了啊!嘤嘤嘤……每次挥刀都吓我一跳,他们还跟没事人一样……”
“公主公主。”几个家仆忙上忙下,依然没办法让哭泣的公主冷静下来。明明是冬日时节,一大群汉子,却无一例外地急到浑身冒汗。
果然,无论是造叶还是瓦兰,只要是公主,就不可避免地染着富贵病。
赵无安长叹一声,无奈地拨开人群,走上前去,做了个在家仆们看来,胆大包天的举动。
他把手放在了公主的头上。
持刀劈锁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杨虎牢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居士摸的那是什么地方?是公主的头顶啊!除了莲花寺贤敲圣僧曾经给公主灌顶祝福之外,整个瓦兰上下,还没有人敢碰那块地方啊!呜呜呜,早知道公主这一次深入大宋会遭到如此非礼,当初就是死在皇后面前,也该把公主拦住的啊!
与瓦兰公主青梅竹马的杨虎牢此时欲哭无泪。
但是更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在家仆们心中至高无上、众星捧月般的公主,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任赵无安把手放在头顶,看上去就像个乖巧的妹妹。
而赵无安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他轻轻拍了拍公主柔顺的头发,柔声道:“乖,很多事情急不来。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不吵闹,不急躁。多观察,多听话。”
这熟悉的话语让少女瞪大了眼睛。
“伽……伽蓝……哥哥?”她轻轻问道。
杨虎牢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