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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家藏万卷皆刀谱

    在酒楼门边等了片刻,就有一辆华贵马车向此处本来。驭马的汉子年且二十,身着一色干净玄衫,蓄着短须,一副精干派头。坐在车上,就向赵无安遥遥道:“在下柳叶山庄总管莫稻,见过赵居士。”

    莫稻,倒是个有趣的名字,这么年轻的管家,也还真是少见。

    赵无安背匣上了车,莫稻就立刻递过来一件叠好了的干净青衫,赵无安会意接过。

    代楼桑榆跟在他后头跳上了车。莫稻果然是大户管家,见怪不怪,目光甚至没有在代楼桑榆身上停留多久,就转而看向酒楼前踌躇着的涂弥,问赵无安道:“这位道长要一起走吗?”

    “随她去吧。”赵无安懒懒靠在车厢里。他对涂弥并没有多上心,昆仑道宗严道活的入门弟子下山闯荡江湖,就算自己实力不济,也总有师尊的威名在,只要不和江湖大派结下什么死仇,小涂弥在江湖里头晃荡,多半是不会出什么事请的。

    谁料到赵无安这一敷衍,涂弥反而来了劲,一把就抓住莫稻的小腿,借力蹬地跃上了马车。正扬鞭准备掉头的管家猝不及防,险些摔下马车。饶是最后稳住了身形,也一不小心,和跳上车的小道姑来了次亲密接触。

    代楼桑榆双眼明亮,赵无安忍住笑意,转头去看车窗外风景。

    年轻的山庄管家颤抖着从涂弥怀里挣扎起来,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却只能“啊啊啊”地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跟代楼桑榆对视时都没什么反应的脸,现在却羞得通红。

    涂弥也很是不上不下了一阵,按住头转过脸道:“咳,无碍,本道姑劝你下不为例。”

    莫稻赶紧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涂弥小心翼翼地理了理胸前衣裳,红着脸走进车厢,坐在了离赵无安最远的位置上。

    两匹拉车大马打了个鼻息,在莫稻的指挥下缓缓调转身形,撒开蹄子跑起来。

    赵无安看着窗外掠过的小桥流水,淡淡问道:“何必再跟着?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并不是我。”

    涂弥也把头扭向窗外,不去看赵无安,咬唇恼道:“说要娶我的人叫赵无安,不叫别的名字。我今生要嫁,只嫁赵无安一人。”

    赵无安苦笑着摇头。前头有个姓姜的琴女要继承其父剑气,去当那天下第一,这后又有个小道姑,不安心练剑非要嫁人。天底下的姑娘还真是一个赛一个地奇怪。

    “你下山来找人,你师尊就不拦着吗?”赵无安有几分奇怪。在林大娘给他讲的故事里头,严道活其人,可不怎么通达世情。

    “师尊说,要入得红尘,方能出得红尘。若是不入不出,置身世外,道境无法精进。”涂弥一字一句认真道,“既已是道门中人,就不惧醉倒红尘之中,只待酒醒那刻,自然便会出尘。”

    赵无安心下了然,看着窗外人流攒动,不动声色静静道:“她是算准了你会被张莫闲所负。心痛之至,自然便能酒醒。”

    涂弥赌气似的闭起眼睛,自顾自道:“我不认识张莫闲,我只认识赵无安。”

    尽管平生已经经历颇多,赵无安却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要让他去一本正经地开导两耳不闻人间事的涂弥显然是不可能,欠着的钱还没还就要带着代楼桑榆甩掉涂弥也显得难度极大。他只得无奈道:“纵然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娶你。”

    涂弥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来,肩膀轻微地颤抖。赵无安看得仔细,但只能视而不见,未出一言安慰。

    代楼桑榆轻轻走到涂弥身边坐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颤抖不息的背。

    小道姑低声啜泣。

    莫稻一路全神贯注地驾着车,很快出了扬州城门,向北而去。柳叶山庄坐卧在群山开口处,倒并非是多偏僻的地方,只是地广人稀,自家后头就是桑林百亩,水沼聚财,溪流潺潺,的确是风水宝地。

    过了气派庄门,莫稻仍然驱车不停,在黄泥小路上前行。赵无安挑开帘子,已经能够看到不远处那幢高达三层的主宅,陶顶饰琉璃,飞檐蹲瑞兽,与一栋仅有一层但却高达两丈、气派无比的藏书室遥遥对望。除此之外,四周还有不少小屋点缀,会客、用膳、后厨等等分工,都能远远望个大概。

    西南方向一大片桑林极为茂盛。

    赵无安有些惊讶,对莫稻道:“贵庄的桑树,好像比扬州当地的都要繁盛不少啊?”

    莫稻笑道:“都是庄主打理得好。四爷晚年不再闯荡江湖,也有多年没出过刀了,不过这山庄打理,除了我略尽薄力之外,老爷还真亲力亲为帮了不少忙。”

    怪不得柳四爷会启用如此年轻的管家,原来是对治理山庄早已成竹在胸,如果聘请了个经验丰富的总管,反倒束住了自己手脚。柳四爷虽然退隐江湖已久,但是一派生龙活虎的江湖气势,还和壮年时如出一辙。

    莫稻驾车在马厩边停下,赵无安等人在车里头看不确切,莫稻则一下车就就恭敬道:“见过二少爷。”

    站在车厢视野死角的人阴沉道:“来的是谁?”

    “是夫人请来的侠探,追查佳人斩的。”莫稻毕恭毕敬地解释。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多问,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不务正业。”他留下这么一句话。

    赵无安掀开帘子下车的时候,只能看到那个月白长衫男子的背影,正向着桑林走去。莫稻生怕赵无安误会,解释道:“刚才那是山庄的二少爷,柳停雷。大少年常年在外戍边,二少爷成了少庄主,对待三少爷和大小姐自然严厉了些,几位贵客莫要见怪。”

    赵无安摇头道:“无妨。既然现在天色还早,不妨赶紧去查案吧。”

    莫稻连连点头称是,带着赵无安三人来到那幢三层之高的楼前,上去恭敬请安。不多时,柳蹑风就风风火火推门冲了出来,眼睛四处张望,关切问道:“刚才二哥没看见你们吧?”

    莫稻赔着笑脸道:“遇着了。”

    “哎呀,那可难办。”柳蹑风挠着头,“算了,不管。钥匙在我这,先带你们去看现场。!”

    他说着走在了前头,似乎是要直接把几人带去原本藏着佳人斩的宝库。这说做就做的气势倒也合赵无安的意。

    赵无安刚刚跟着他迈动脚步,对面的藏书阁的门就猛然打开。

    一个年近花甲的华裳男子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握着几卷刀谱,见柳蹑风带着几个人就要去桑林,疑惑问道:“风儿,你带了外人回来?”

    “是娘说过的赵居士,我带回来找刀的。”柳蹑风指了指赵无安,了然道,“啊,那两个姑娘,别管啦。应该是赵居士身边的佳人吧。”

    赵无安心中默默揣度,这个不怒自威的男人,应该就是柳叶山庄的庄主,大半江湖刀客都心生敬仰的柳四爷了。

    虽然柳四爷已退隐多年,但他家中据传有一屋子高足两丈,立地百尺见方,藏尽世间九成九的刀谱。传闻自然是夸张,但是现在赵无安淡淡一瞥,就已见柳四爷身后屋中满目书籍,看来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把这整座江湖再往前推二十年,江湖客们还没有彻底忘记洛剑七的时代,刀道一途上,除了姜入海之死算得上损失惨重,柳四爷,也可谓一颗冉冉新星,是为刀道增光添彩的存在。

    英雄无坦途。柳四爷当年也曾数次被强敌击败羞辱,乃至重伤流落至淮扬一带,数年没有消息。不过那一年淮扬武林雄刀百会,柳四爷重出江湖之际,刀法已然更精进一层,而且明眼之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刀法已经融汇了百家之长,纵不能成为刀道魁首,只怕也仅差之毫厘。雄刀会上与成名已久的血刀通神周不晚一战,柳四爷彻彻底底惊动了江湖,自此一役,柳叶山庄名声大噪,一跃而成为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家,数度与汴梁韩家齐名,为天下刀道翘楚。

    柳四爷身后,又有一人,身材高大健壮,缓缓走出了屋子,手上金链锒铛作响。似乎并未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只是对柳四爷恭敬道:“多谢四爷慷慨解惑。听君一席话,胜过在极苦之境砺刀十年啊。”

    柳蹑风挠了挠头,盯着那人身上看了看,奇怪道:“你不是那个卖我佳人斩的人吗?”

    赵无安提起了兴致。

    “不错,这位是贺知古,你应该见过。为父正在与他应证那把佳人斩的前因后果,好为你提供线索。”柳四爷虽然满面横肉,但对待儿子确实十分温和,“勿要加之以商贾侧眼,贺兄此人亦是个使刀的豪杰。”

    贺知古年纪挺大,虽然并不如柳四爷年老,但一头青丝却已生华发,对着柳蹑风一行拱手道:“本来只是游走四方的刀痴,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卖了把刀给贵府。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不过因祸得福,得以一览柳四爷多年来的收藏,贺某心下也十分满意了。”

    赵无安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自称是刀痴的商人,心底虽然有些奇怪,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佳人斩。与柳叶山庄的庄主草草寒暄完毕,他不再耽搁时间,径直对柳蹑风道:“速带我去宝库。”

    柳蹑风行动也爽利,连连点头,与父亲告辞之后就带着他们往桑林之中走去。方才柳停雷就是消失在这里,也不知是否仍在林中。不过桑林极大,占地有近百亩,外人在此只怕走上十来遍都不一定能认得路。赵无安只得一路紧跟着柳蹑风和莫稻,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二女跟上来了没有。

    “这桑林一共有几个入口?”赵无安问。

    柳蹑风想了想道:“若只是要进入林子,那自然四面皆通,不过林间小道一共只开了几条,除了我们进来的这个入口,山庄正南和西面竹林下方,还各有一条路能带进来。殊途同归,最后都是抵达我的宝物库,算作终点。”

    说到最后,少年颇有些得意地咧嘴一笑。

    初秋炎热,在林间走了半晌,几人早就禁不住汗流浃背,代楼桑榆还好,小涂弥倒是真的叫苦不迭,偏偏性子硬,死活不肯说要停下歇歇,强撑着一口气要跟在赵无安后面。赵无安有心赶她走,见状也并不多言,静默赶路。

    一炷香后,在桑林稀疏处,终于出现了一扇立在平地上的小门。

    有些出乎柳蹑风预料的是,他心爱的宝库门边上,居然已经站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