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竑本来是打算速战速决的。
但是看着那个眼神锐利却故作懒散的居士埋头在被子中,气息悠长,却又不知为何,难以下手。
如果隔着被子直接一刀劈下的话,也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吧。杀了赵无安,那个组织就会放他离开此地,就能让他从烟雨阁中除名而去,他就能离开这片江湖血沼,就能回到故乡,于那里,一切也就结束了。
这就是颜竑的全部想法,他早已厌倦了这片江湖浪涌,早已厌倦刀口舔血,厌倦朝不保夕。
颜竑拔出了手中刀,高高举起。
“尔敢!”
一声怒言忽然从背后响起,如同敕令,刹那间千剑翻涌,剑气如虹。
颜竑如临大敌,一时间激起了混迹江湖多载全部的气力与直觉,扭身便劈去一刀,已然尽了全力。
抽空他全部内力的一刀,迎面对上万千剑气。如雨如风如同雷霆乍泄般的剑气蜂拥而至,刹那间每道剑气都将刀势退去一分,一剑叠一剑,剑剑落在刀身之上都如金铁相击。长刀节节后退。
万千剑气洒过。
用尽全力劈出一刀的颜竑倒退三步,虎口溢血,长刀上已裂纹密布。
而做到这一切的赵无安仅仅站在门口,手中按着剑匣,匣子立于地上。
白衣飘然,剑意勃发,如瀑黑发猛然扬起,几乎刹那入魔。
赵无安冷冷道:“跪地求饶,留你一命。”
颜竑心底震惊。
之前与赵无安对坐交谈时,看见赵无安背后的剑匣,他就立刻意识到,这个人便是烟雨阁数年来的挥金榜榜眼。
作为挥金榜上有名之人,每人都有一个令外界咋舌的价格,烟雨阁的杀手,若是拿着此人的人头来到总府,便可获得等同于这个价格的黄金。
挥金如土杀一人,这便是烟雨阁对外接单的规矩。
但是挥金榜首的三人,后面却没有价格。因为这三个人的价格太高,已经是外人所支付不起的了。仅有烟雨阁自己能够支付给杀手这个价格。
那个价格的名字,叫做自由。
只要杀死三人中任何一人,烟雨阁就会立刻放这位杀手离开总府,并焚烧掉他的全部卷宗,自此以后,绝不会再找上这个杀手一次。完成任务的杀手,就能永远脱离开江湖这个囚牢。
自由对于颜竑而言,几乎可以拿性命来交换。
所以在确认了赵无安离开听雨阁后,他便偷偷来到赵无安房前,本想守株待兔,没想到赵无安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不过,如果床上埋头大睡的是赵无安,面前这个又是谁?
颜竑冷笑道:“挥金榜眼,果然不是凡俗之人。”
未等赵无安回答,颜竑裂纹密布的刀锋刹那间架在了床上人的脖颈之上。那人似乎是觉得热,已经从被子里挣出来大半,鬓发散乱,睡眼惺忪。
赵无安怒道:“住手!”
颜竑一把揪住安晴的肩膀,像是提小鸡一样将她提起来,刀锋始终横亘在安晴脖颈上方一寸。骤然被粗暴揪出被窝的安晴仍是半睡半醒地嘟囔着什么,似乎感受到颈间凉意,低头一看,刹那间吓得醒了八九分。
她抬头望向门口的赵无安,又侧脸看了看身边的颜竑,一瞬间脸色惨白,双唇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分点!”颜竑毫不客气地又把刀举得离安晴的脖子近了些,冲着赵无安冷笑道:“赵无安,我本以为你不至于败在这么个小姑娘手上的。”
闯荡江湖,最忌讳的就是仁义之心。道义固然存于人心,可若是实力不够还要强讲道义,最后的结局就是把自己的命交代在道义里头。
刀尖舔血数载才混到如今地位的颜竑自然是深谙此道。作为烟雨阁的杀手,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甚至黑白两道都只把他当做金鸡庄的一位善刀门客,而丝毫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他能有如今地位,最是少不了一颗狠辣之心。
忌惮于伤到安晴,此刻赵无安掌下剑匣剑意黯淡许多,向外瞥了一眼,似在寻求救援。颜竑见要挟有效,乘胜追击道:“把你人头留下,我便立刻放开这个姑娘。”
安晴愣了一下,旋即瞪大眼睛:“别!你要是现在死了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赵无安皱眉道:“废话!”
他很少有这么凶的时候,安晴一下子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被颜竑牢牢制住,不敢说话。
颜竑冷笑道:“那可不好意思,老颜我就顾不得怜香惜玉了。赵无安,你这条命,确实比这个姑娘的,要贵得多。”
赵无安咬牙道:“滥杀无辜,这就是金鸡庄的规矩?”
颜竑桀桀笑道:“不是金鸡庄的,是烟雨阁的规矩。”
赵无安猛然捏紧双拳。
他并未听说过烟雨阁,不过眼看颜竑这幅不取他性命誓不罢休的架势,也多少猜到了。烟雨阁,应该与罗衣阁一样,是两浙路的刺客组织,而颜竑正是其中成员。
通常阁中刺客们会在准备万全之后再采取行动,而不会如此孤注一掷。颜竑会这般急躁,多半是因为他赵无安的赏金,已经到了天价。
颜竑冷笑道:“这样吧,我数十个数,十下之后,要么你死,要么这个小姑娘死。”
他这是看准了赵无安害怕伤到安晴,刻意对准他的死穴下刀。即使赵无安下定决心杀了安晴,他也必然心性大乱,打斗起来,又如何能是颜竑的对手。之前的剑气看似强盛,能够催裂颜竑的刀,却无法将其彻底折断,也再不可能使出第二次。颜竑手中筹码够多,所以他不怕赌这一回。
“一。”他不给赵无安过多停顿机会。
如今是正午,只怕大多数人都在前院,饶是赵无安伶牙利嘴拖延时间,偶然发现这里出现异状的江湖侠客或是肖府仆人,也难以左右局面。颜竑虽然武功不高,也仍有三品水准,府上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在他还没来得及伤害安晴之时将他一击毙命。
胜券在握的颜竑冷笑着数道:“二。”
赵无安长叹道:“你现在收手,我放你走。”
“放我走?三。”颜竑像是听到了什么蹩脚的笑话一般,眉眼狰狞,“别再胡扯了!江湖不过是牢笼,我又能逃去哪?哪里不是无止境的冤冤相报、生死仇杀?这不过就是片血沼,我要的不是从一个池子爬到另一个池子,我是要离开这里。四。”
赵无安手按剑匣,眼神复杂。
颜竑狞笑道:“五。”
赵无安长叹一声,伸手自匣中抽出苏幕遮。六剑之中,此剑最为修长,长达二尺,剑身如镜,隐有流光闪动,尾缀金黄剑穗。
颜竑道:“这就对了,自刎于我面前,我保证放这个小姑娘一条生路。”
“赵无安你别傻了啊!”安晴伸腿瞪眼,但被颜竑死死勒着,没法动弹,“别管我直接走啊!”
颜竑数到六的时候,赵无安叹息道:“与我作对的话,烟雨阁应该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颜竑一愣,气急败坏地就要数七。
一道雷光闪过。
窗外传来胡不喜的嗤之以鼻:“还数七呢?当心你头七都没人帮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