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宗宗主肖东来这一次是卯足了劲要在江湖上掀起一番风浪来。
肖东来的武学天赋并不高,今年已年逾五十,才堪堪晋入正三品境界,跟那些二三十岁便已傲立一二品潮头的天之骄子无法相提并论,但在武道一途上,勤恳才是最锋利的剑。老而弥坚的肖东来,自知此生已无缘一品境界,但身为天仙宗宗主,他也立志要在花甲之年功成身退前,为天仙宗在这浪涌江湖之中打下一块坚厉基石。等到十年之后,自己的儿子肖万籁从华山学成归来,接手全宗,再加上苏州孟家在旁扶持,天仙宗定能一跃成为江湖大派,不谈与少林、峨眉争辉,至少可与柳叶山庄、蓬莱阁等成名不久的江湖宗派平分秋色。
十五年前,他迎娶了苏州孟氏一族的千金孟清弦,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在孟氏一族雄厚财力的支撑下入主杭州,天仙宗也算是在杭州站稳了脚跟。而今肖孟两家在苏杭二地遥相呼应,无论人力物资皆十分充足。此时此刻,最是需要一场大宴,来使江湖群雄闻说天仙宗之名。
大宴便是如今的天仙宴。
光是府内便摆了九十九张圆桌,从影壁之后一路排到后花园前,灯火熠熠,原本会稀客用的正厅已经被搬空了家具,改成个居高临下的观台,大门敞开,等今晚各路英雄豪杰坐定,肖东来便要大抒一番豪言壮志。
“各位这边请。”
绕过空阔地面上大片的桌椅,赵无安一行被肖府的客人引入了右手边的侧门,从一条落满花瓣的小径绕到肖府的后半庭院。
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书生趴在院中石桌上,醉意朦胧,大有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架势。
这间造满客房的院子也极为广大,六丈见方的客房一间隔一间排在墙根,往里留出三尺距离,阴影里头每隔十步就摆放着盛满清水的水缸。
“这些房子都是木制,夏季天干气躁,备着水缸,即可解渴清凉,又能有备无患。”仆人解释,“各位的房间钥匙都在这里,还请保管好。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几个时辰时间,大家不妨稍作歇息,小仆随后会来请各位赴宴。”
众人一一接过钥匙,赵无安细细打量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确实是纯粹的木制,但光看色泽便可知是不易燃烧的沉木。看来天仙宗宗主肖东来不仅财大气粗,细节方面也十分注意。
天仙宴要宴请数千豪杰,府内肯定是摆不下的,所以府外街巷也有不少桌椅。从某个方面来说,这确实减小了凶案发生的可能,无论从哪个地方入侵肖府,都会暴露在无数人视野之下。
“这里再往前,还有三进,皆是客房。三进之后,左侧是一大片芦苇草,穿过去,就是后花苑了。”仆人介绍道,“不过芦苇草由西湖水滋润,向来放任生长,只怕是没有路子可走。各位贵客如想去花苑赏景,直接从正厅后头过去便是。”
众人一一点头。
这时候,醉倒在石桌上的书生也站了起来,打个饱嗝,醉醺醺道:“好酒!”
一批客人们都面面相觑。赵无安悄悄对安晴道:“他这样子,倒还有点男子汉气概。”
安晴嘁了一声:“我只觉得贪恋酒色,追名逐利。”
那方一进府便借酒醉倒的书生,正是与安晴等人一同进入杭州的洛冠海。
初见时只觉得是个潦倒穷酸秀才,今日反倒有了新的印象,当然也并未有所改观便是了。
赵无安正想着,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凌厉叫阵。
“哪位是两浙总捕头胡不喜?”
正在跟乔溪悄咪咪打情骂俏的胡不喜听见有人找他,回头看去,赵无安却恨不得练出个缩地功夫来。
这一次来的,毫无疑问就是醉心武功的聂星庐了。出生名门仍然矢志练武,心境澄定意志坚忍,年纪轻轻就已是二品高手,江湖上颇有侠名。这个人那天也在孤山之上,若论对已死的七人行凶,这个人完全有实力和时间。
令赵无安头疼的是他那只因一句敷衍便可整夜露宿的性子,聂星庐对赵无安想必也是很不待见,这一次正面撞上胡不喜,鬼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聂星庐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开门见山道:“在下聂星庐,河东太原人士,前来肖府赴宴,久闻胡捕头武艺绝伦,还望宴会结束后,能与聂某一较高下。”
胡不喜尚未来得及反应,旁人却已经纷纷议论开来。
“他就是聂星庐?是那个年纪轻轻就已名列二品高手,排行江湖二十七名的聂星庐?”“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背后那柄佩剑,大抵就是当年河东刺史吴瀚所铸的酌欢了。”“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这位侠士无论武功品行,均是当世寻常武夫所望尘莫及之辈啊!”
普天之下,一品高手不过十数人,聂星庐能名列第二十七位,想来即使是在二品高手中,也是难得的佼佼者。
赵无安不禁自嘲起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聂星庐比他还要年轻个一两岁,已经悍立二品,天下闻名。而自己一身伪三品功力,却还会被他人惊叹进步神速。
不知胡不喜有没有听说过此人,但是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挑战,胡不喜一向是不怕的,爽快答道:“行啊!这两天老 胡我还真的挺忙,等宴会结束,一定和你酣战一场!哈哈哈哈!”
聂星庐抱拳笑道:“胡捕头果然是爽快人,星庐谢过。”
眼看胡不喜答应得爽快,赵无安还是略微有些担心,低声道:“不太好吧?”
“老大你就别操心了,陪个初生牛犊练两招而已,大不了老 胡我不出全力呗。”胡不喜抓着刀柄嘿嘿一笑,浑然不惧。
赵无安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听见了两人对话的乔溪目瞪口呆:提出挑战的可是江湖上第二十七名的二品高手,年少成名,这两人不过一个捕头、一名居士,何以如此举重若轻,面不改色?
胡不喜微微转头,这才发觉乔溪还在身边,明显露了馅。慌忙对她笑道:“不过我大概也就是挨打的命了,哈哈哈。”
今天毕竟是盛会,能被胡不喜带来感受一番江湖豪情,乔溪已经十分高兴,还特地穿了一袭广袖云气淑光裙,盛装打扮一番,只为了不给胡不喜丢颜面。见到胡不喜挠头打圆场,也未有丝毫不满,只是真诚道:“你在湖畔救我,我已看出你身手不凡。”
赵无安忽然懒懒道:“他可不希望你只看到他身手不凡啊。”
乔溪一愣,胡不喜罕见地顶撞赵无安道:“别说这些屁话!”
赵无安不再多言,转身走了。乔溪愣愣看着一言不发离去的赵无安,略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他这是……”
“没事儿,我们的事,你不用多管。”胡不喜挥挥手,关切道:“走了这么久,累了没?离天黑还早,先去休息一下?”
乔溪轻轻点头。
拿到钥匙的人们已经纷纷去寻各自的住处,赵无安才离开人群,便听见身后一阵嘈杂声响。回头看,那少年翘楚的聂星庐不知怎么,已经和半醉半醒的洛冠海争执起来。文弱书生争的面红耳赤,聂星庐不善言辞,也不想和他卖弄,每次洛冠海想凑近都被他轻轻一推,就倒退出去好几步。
“穷书生,别靠近我。”聂星庐一拢衣袖,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洛冠海正了正头上帽子,醉醺醺站起来,慢悠悠向着他的屋子走了过去。他看着穷酸,居然还占据了院子里最前头一间客房。近水楼台,这间屋子似乎也比其他客房要奢华一些。
该不会仅仅为了住处,聂星庐便与洛冠海起了争执?赵无安觉得颇有些奇怪。一方面,年少成名的聂星庐必然不是娇生惯养之辈,另外,即使是醉了,洛冠海也终究只是个一无背景二无实力的书生,怎么就能在群雄聚集的天仙宴上,住到这唯一一间上房,还敢与二品高手争执?
赵无安花了会功夫找到自己的屋子,还在开门锁呢,安晴已经在屋子里放下一身行李,跑了过来,问道:“等会要不要去后花苑转转?我听爹说,肖府的后花苑还颇为奢华呢。”
“这座府邸上上下下都很奢华,也不是随便谁都能让住宅接临西湖的。”赵无安不动声色,“余杭只是港口小镇,他们一家,恨不得足足占了半座余杭。”
安晴歪头叹道:“还真是有钱。不过你到底去不去?”
“不了。”赵无安打开房门,“花前,还得月下才称得上美景。不巧,我对花前月下还不感兴趣。你倒是可以请胡不喜去。”
“我跟他不是不熟嘛,我爹又忙……”安晴挠挠头。
“我跟你就很熟了?”赵无安回头戏谑一笑。
安晴还没来得及蹬眼生气,院门口就走进来一个一袭华贵紫裳、面容俊朗的男子。
那人脚步生风,后面亦步亦趋跟着一群仆人,站成两列,虽然速度极快,脚步却不乱,显然男子御下极为严厉。
走进院子的男子高声疾呼道:“列位贵客,还请听孟某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