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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请君入瓮来

    高山入云,山脚群林叠翠,外头确实看不出来有古墓的样子。苏青荷仰起头,遥遥望见顶峰那石龙舞爪。

    峰曰跃龙,得名于这块顶峰异石。近看只是一块突兀弯角山石,镇中远望才觉得犹如龙蟠山顶。山葬讲求前龙后龟,如此说来,山腹之中藏有古墓,好像也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只可惜身边也并无这种摸金开穴的能手,心有余而力不足。苏青荷只能下令就地开土,选几处向下掘地一尺,若无异状,再入山寻觅。

    衙役们手脚勤快,挖出来两三个坑了,赵无安才牵了驴姗姗来迟。苏青荷见赵无安神色仍是那样淡然,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贸然出手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怎奈赵无安那股杀机太过凝实,让他错认。现在想来,兴许只是嫉妒而已。苏青荷混迹官场,习惯了那些左右逢源,对这来自同性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嫉妒之心,反倒有些陌生了。

    安晴瞥见赵无安一身白衣染了不少尘土,奇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被驴子狠狠踢了一脚吗?”

    苏青荷眉头再拧。

    赵无安从善如流:“是啊。”

    安晴闻言噗嗤一笑:“叫你再装脱俗?本来就是个没读过几本书的俗人吧?哈哈哈。”

    安广茂破天荒出言劝了一声:“安晴,勿对他人不敬。”

    被当众教育的安晴闷闷地识趣收声了。赵无安不气也不恼,松开毛驴的缰绳,径自远离了挖坑挖得热火朝天的人群。抱剑的苏青荷注意到他慢慢行向密林深处,出声问道:“去干什么?”

    赵无安都没回头:“解手。”

    苏青荷眉头又一皱。

    赵无安向密林之中缓缓走了二十余步,顿了顿,似乎是觉得在此地解手仍然不太雅观,又往里去了二十步。顺山而转,逐渐不见后方众人。

    赵无安吸气,一手挂住背上大匣,迈开步子。

    步起惊雷,万叶无风自鸣。

    刹那间赵无安白衣飞雪,雪化飞鹤,在茂林间贴着山根步履如飞,惊起一树飞鸟。脚下是乱木顽石盘根错节,他浑然不惧。

    后面跟的人倒是很艰难。

    一向只把习武当做强身健体的安晴显然跟不上赵无安这忽然雷厉风行起来的节奏,出言喊道:“喂喂喂,站住站住!”

    飞奔的赵无安闻言一愣,骤然停步,厉色回眸。

    红衣飘飞的安晴隔了小半柱香才绕着绊脚的树根来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咒骂道:“忽然跑那么快,奔丧啊!”

    赵无安没理会她的口无遮拦,只是有些懊恼自己寺中十年,竟然如此大意,没能注意到身后的安晴:“我来解手,你跟来干什么。”

    安晴直起身子,忽然间眼神闪烁,显然是没想好措辞,你你你我我我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时之间才领悟她爹的人生哲学是多么富含智慧。

    赵无安却已猜到了七八分,一针见血问道:“苏青荷明面上对我敬重,实则多疑。不过最放不下心的,恐怕还是安广茂吧?”

    苏青荷天资不俗,二十一岁已经官从七品二年有余,行事果决,谨小慎微,的确是难得的可造之材。不过安广茂自疆场转战官场,活得久了,见识阅历比起苏青荷之流,不知高到了哪里去。

    为何赵无安会以居士之身在久达寺中一住十年,为何如此轻易就随行下山,为何明明为居士,却只礼佛不敬佛,不热衷法事,反倒对案情真相颇感兴趣。

    安广茂从来没有对赵无安放松戒备,见赵无安离群,自己不方便离开,让安晴跟在后头,也是明智的应对。只是估计没有听到赵无安那句解手,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亲闺女跑来了。

    好在赵无安也没打算真要解手。

    面对安晴“你要干什么的质疑”,赵无安耸耸肩膀,既然暴露了,他也没打算再做伪装,徒增烦恼而已。

    “用这种法子挖,猴年马月才能进去。”赵无安语无波澜,“土地庙是地宫的尽头。末路开户,乃是风水讲求,土地庙既然高出于地面,也就是说,地宫的正门入口,也一定能在地上找到。”

    一般解释下来,赵无安并不打算停步,确认了安晴的步速不慢之后,他又一下子走出去数百尺,身形急掠如电。

    虽然嘴上说得自信满满,但赵无安对这诡异的地上宫也很有些不安。安晴跟得吃力,不明白他有什么快速找到入口的方法。二人全力疾行,不觉间早已将苏青荷等人甩开很远。

    赵无安眼观六路,走出去二三里,就已从茂盛树林中分辨出一带刀剑伐过的痕迹。堪堪停步。

    跃龙峰山脚一带大抵树木繁盛,若是一大队人马要靠近山脚大兴土木,连带口粮辎重,少不得要清理一片草木。固然已是不知多少年过去,但古树长青,除去阴阳雨露影响,长出来一片草木高度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那定然在地宫入口附近。

    他放慢脚步,从树丛缩陷处向里寻觅,不多时,果然看见一处洞口。碎石纹理,流云断开,瑞兽齐聚,端的是鬼斧神工,当初的建造者选此地为入口,看来也不足为奇。

    令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所谓地宫入口,不过是石料、棺椁等迁入所需的通道,施工完毕,尽数掩盖起来便是。眼前这一个却不是如此。漆黑的洞口缩在山岩之中,刚好一人宽,直直通向地底,看上去简直像是请君入瓮。

    再回头看看四周明显短去一截的树林,赵无安心中疑虑更深。

    安晴此时也气喘吁吁跟了上来。赵无安的速度倒并没有快到她赶不上的地步,只是一路上碎石嶙峋,树根交错,实在太容易绊倒。她跑得胆战心惊。

    见赵无安对着狭窄的洞口出神,安晴疑惑问道:“是这里吗?”

    赵无安摇头又点头。

    安晴莫名其妙。

    “你别跟来。”赵无安吩咐。

    安晴不乐意:“凭什么?我跟着你跑了这么半天,现在要自己去探险?”

    赵无安看着她:“现在胆子倒挺大。”

    安晴咬住嘴唇,躲闪着目光,十分扭捏地侧目望着赵无安,闭目跺脚,好一会才道:“那姓孔的给我送了三年的墨砚,一片痴心。我虽然不喜欢他,可也不乐意就这么看着他枉死。”

    赵无安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孔修籍,正是此次命案中丧命的三位少年之一,也是土地庙探险提议的发起者。

    “我想,我总得对得起人家些。我希望能亲自找到凶手,至少,出一份力。”安晴说完,看了看赵无安背上的匣子,“虽然你是个居士,但好像还挺擅长破案的吧?我会帮你。实在不行,帮你背背箱子也好。”

    只是个单纯的愿望,只是种轻浅的同乡情谊。

    赵无安无话可说,只是轻轻纠正:“这是个匣子。”

    总有些愿望藏于心里,却比想象的要炽烈。总有些感情并不明显,却能让你一往无前。

    赵无安卸下匣子递给安晴,只身走向了漆黑的洞口。

    请君入瓮又如何,君即不请,我亦入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