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情……”
“请陛下降罪,臣,亦知情。”
“臣亦知情……”
“还有臣……臣作为奉天司指挥使,执掌情报院,知情不报,罪加一等,臣……死罪!”
除了远在恒境的苏国公,二相二公一宗元,这个让所有朝臣津津乐道的大周朝顶级配置,此刻全部面色惨白,跪伏在地。
“哈哈哈哈……”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在笑,不过那笑容却是无比渗人,看的众人不寒而栗。
方林也是第一次见老皇帝这个表情,心中不由一阵突突。
貌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本来想坑那些门阀士族的,没想到,连带着也坑到了宗元他们。
坦白讲,这可真不是小事……
古往今来,君王最忌讳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别的国家比自己的国家强大,而是身边的臣子不忠。
仅次于不忠的,便是欺瞒。
意识到二相二公,甚至宗元这个自己最信任的“手中刀”,竟然联合起来瞒着自己,老皇帝这次恐怕是真的发怒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老皇帝此时的表情极为渗人,眼神里透露着严寒,“原来……你们全都知道,却是都联合起来瞒着朕。”
“当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蔡相犹豫了半晌,苦着脸,开口道:“陛下,此事,臣并非有意隐瞒,而是……”
“而是什么?说下去!”老皇帝陡然暴喝道。
蔡相却是没了声音。
见状,老皇帝面色微变,旋即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他们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而意识到这个原因之后,他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屈辱!
同一时间,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昨日与太子的对话,眼里渐渐露出狠厉之色。
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道:“朕明白了……”
“你们知道,以朕的性子,一旦知晓此事,定然要有所行动,哪怕不动田亩权,至少也要动长工契约。”
“如此一来,朕与门阀士族们,便就要起冲突了。”
“也即是说,在你们心里,朕压不住各地的门阀士族!”
“你们真的假的?”
“朕在你们眼里,便是这般无能?”
“你们便这般不信任朕?”
“还是说,本身就有很大一部分出自门阀士族的尔等,相比起对朕忠诚,其实更忠诚于家族?”
“都看着朕作甚,说话!”
最后一句,老皇帝差不多是咆孝着说出来的,眼神冷厉,目光欲择人而噬。
蔡相等人闻言,面如土色,老泪纵横,当即叩首不已,高呼道:“陛下息怒,臣等绝无此意啊……臣等,臣等只是为了社稷安定,江山稳固啊……”
同一时间,其余一众朝臣亦是面色大变,噤若寒蝉。
这一刻朝堂的气氛,严寒到了极点。
事情真的闹大了,陛下他竟然当着所有朝臣的面,在这朝堂之上,直接点名门阀士族了!
这是头一次,陛下公然对门阀士族不满了。
甚至乎,看陛下这个语气,这个不满,已非一日之寒!
忠诚于陛下,还是忠诚于家族,这天大的帽子扣下来,谁敢站着接?
便是跪着也不敢接!
于是,在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之下,众朝臣纷纷跪地,大声疾呼,表示对陛下绝对忠心!
太子和方林亦混迹在人群中跪了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隐晦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意外与惊喜之色。
这真的是意外之喜了,老皇帝还没开始演呢,居然真发火了!
不对,以老皇帝的段位,应该也有演的成分在里面,不过发火应该也是真发火。
这可真是……太好了!
本来只想着今天先开个头,释放一个“拆屋”的信号给门阀士族,没想到老皇帝这已经不是“拆屋”了,而是要直接“屠城”了!
以往,老皇帝一个眼神不对,都会让无数人揣度不已,现在这般勃然大怒,公然表达对门阀士族们的不满,甚至直接用上了压得住压不住这种蕴藏着对抗性质的说辞……
下朝之后,各地门阀士族收到消息,恐怕要夙夜难安了。
不仅太子和方林想到了这一点,几乎所有朝臣都想到了,惶恐不已。
因为确实,他们当中确实有一大部分人,都是出自各地门阀士族,而即便是寒门出身者,亦不希望陛下与门阀士族闹僵,尤其在眼下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还没完。
老皇帝是真怒了,不忠也好,隐瞒也罢,其实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大不了换人,哪怕将二相二公甚至宗元全部换掉,也就是这么大点事,大周朝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
被自己的臣子轻视,小瞧,借着为自己好,为大周好的名义,行所谓的善意隐瞒之事,才是最让他无法接受的。
这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
尤其在这个刚刚踏入真圣,最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更是宛若一盆冰水浇下来,凉透了心。
他哪里肯罢休,亦不想拿捏什么分寸了,暴怒道:“对于门阀士族,朕已然极为包容,在诸多事情上面,朕甚至主动让了步,但,朕可以主动让步,却不能被逼得让步,更不允许尔等瞒着朕,替朕让步!”
说着,老皇帝慢慢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俯视下方所有人,眼里霸道之意尽显,缓声道:“也罢,既然如此,朕,便偏不让了!”
“不仅不让,朕还要更进一步!”
“是谁告诉你们,若是动了各地门阀士族,大周就会出现乱子?”
“既然如此,朕就偏要看看,他们会不会乱,敢不敢乱!”
“他们乱一个给朕看看!”
话毕,太和殿内,落针可闻。
正当有人准备冒死劝谏,让老皇帝息怒,以和为贵时,老皇帝又开口了。
“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前线打仗,兵源吃紧,各地门阀士族无人支援,饥荒灾荒,百姓困顿,门阀士族依旧无动于衷,然而在压榨百姓,抢夺资源方面,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田亩权都能玩出这般罔顾朝纲,无视国法的花样出来!”
“如此给脸不要脸,那便别怪朕不给这个脸了!”
“朕倒要看看,这个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门阀士族之天下!”
“太子何在?”
“儿臣在!”太子快速起身,越众而出。
“倒是顺你的意了。”老皇帝看了他一眼,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帮朕拟旨,从即日起,五日内,大周境内所有田亩,不管现在为谁所有,尽皆归还朝廷。”
“所有长工契约,即日废止。”
“另外,除朝廷赋税外,大周境内,不允许其他任何形式赋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向百姓征税,否则视同谋逆!”
“朕要还地于民,也要为朕的子民做主,朕绝不允许朕的子民被门阀士族如此欺压!”
说到这里,老皇帝顿了顿,继续道,“暂时先如此,下朝之后,立即准备榜文,张贴各地。”
“朕倒要看看,谁敢抗旨不遵!”
“儿,儿臣遵旨。”太子傻眼了。
方林也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
包括他们这两个始作俑者,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老皇帝盛怒之下,居然直接一步到位了。
“陛下,使不得……”
“住口!”刚有人要说话,老皇帝断喝道,“朕意已决,谁若再劝,一律以抗旨论!”
“至于你们几个……”老皇帝将目光放到了蔡相他们身上,仍旧怒气不减,却也不会当真翻脸无情,喊打喊杀,摆手道,“都给朕滚回去闭门思过,朕现在不想看见你们。”
“臣……告退。”
“臣等告退。”
蔡相等人又是惶恐又是无奈地对视一眼,这时候真的不敢多言,老老实实,叩首告退。
见连蔡相他们都不敢言语,老实离去,其余朝臣们便更加不敢多嘴了,生怕撞到枪口上,成为儆猴的那只鸡。
至于田亩权,没了就没了吧,相比起性命,区区田亩权又算得了什么……况且,田亩权虽每个官员都有,但大部分还是掌握在了各地的门阀士族手中,其中尤以皇室为最!
跟他们相比,自己等人的这点损失根本不算什么,他们都还没急,自己替他们着什么急。
值得一提的是,在方林的默默观察中,朝臣之中,也是有一部分人面色振奋,甚至露出明显喜色的。
这些人大多清廉,品性良好,对于田亩权及其衍生之恶,哪怕作为既得利益者,怕也是有些看不惯的,不过人微言轻,以往不敢多嘴,现在陛下金口玉言,亲自发话要收回田亩权,以及废弃长工契约与税粮等一系列罪恶,便宛若终于等到了长夜尽时,得见了天光,终于展露了笑颜。
对于这些人,与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方林都暗自记在了心里。
当然,对待之前的那些人,那是要严查,而对待这些人,方林考虑着,可以列一份名单,交给太子,让他酌情重用。
不管能力如何,至少他们的心还不坏,而在这样一个缺少专门纪律部队来制约权力的王朝,当官的别管什么能力不能力,只要心不坏,便足以称得上是一个好官了。
言归正传。
接下来,朝堂陷入了良久的静默。
老皇帝气得不想说话,朝臣们是不敢说话,气氛便僵在了这里。
对此,老皇帝又等了等,见在自己的怒火之下,确无一人敢开口,总算恢复了一个稍稍满意的眼神,却也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致,挥了挥手。
“散朝。”
“太子来御书房。”
“方林也来。”
“臣,遵旨。”
当即,太子带着方林随老皇帝离去,留下了一众面面相觑的朝臣。
片刻后,御书房内,哪怕周围除了太子与方林已无旁人,老皇帝仍旧阴沉着脸,看来是真被气得不轻,并非演戏。
“父皇莫要动怒,儿臣斗胆说句公道话,其实宗元他们的隐瞒确实并无恶意。”
“朕岂会不知?”老皇帝摆手,“朕不是气他们隐瞒,而是气他们不相信朕,恼他们擅自替朕做主。”
“就以往大周的处境,还有朕伪圣的实力,即便知道了此事,难道还真会与门阀士族翻脸?难道在他们眼里,朕连这点城府与耐性都没有?”
“这倒是,枉他们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这点默契都没有,活该被训,陛下您骂得对。”方林见机插话道,顺着毛捋。
“你小子还敢说话,还不是你给朕惹的麻烦!”老皇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瞪向太子,“还有你,这便是你昨日说的关子?朕还以为是多么高明的手段,没想到却是这般低劣,当着众朝臣的面,直接让朕下不来台了。”
怎么下不来台,明明很好下,明明是你自己上头了好吧……周睿腹诽不已,当着方林的面被老皇帝这么训斥,让他感觉有些别扭,故而忍不住顶了一句,“父皇,不是儿臣说您,方才您真的有些冲动了,不管怎样都好,圣旨其实不该这么快下的……现在下了圣旨,这一切可就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
老皇帝闻言,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周睿心中一惊,感觉不妙,却意外地见老皇帝摇了摇头道:“别说了,朕也是被他们给气湖涂了,本想着震慑一番,实在没忍住,便下了旨。”
不过,旋即他又有些霸气道:“不过,圣旨下了便下了,没有回转余地,那便不回转了,朕也不是说说而已,朕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违逆朕!”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露出肉疼之色道:“就是你之前的那几步计划,怕是难以实施了,可惜了那新的百万大军哟……”
“父皇莫急,其实也不一定。”周睿闻言笑道,“经过方才父皇威震朝堂之后,儿臣觉得,之前的计划还是格局小了,乃是以太子的身份谋划,只能算是阴谋,却是忘了,以父皇的身份何需跟他们玩什么阴谋,完全可以阳谋!”
“说下去。”老皇帝追问道。
“其实很简单,既然下了旨,便不去考虑其他了,直接以真圣帝王之尊,借造福天下苍生之名,强行镇压一切门阀士族,如此,不仅事情办得正大光明,同时还能极大收获百姓民意,岂不痛快!”
“待此事功成,父皇权威,或将极境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