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本忠是主帅不假,可那是援军的统帅,凭什么管到他一个藩镇的头上。
退一万步,就算对方持有狮俞王的旨意。
方家在朔林镇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苦心经营数十载,可不是为了临到头让人来摘桃子的,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方化昀的话可比圣旨那玩意儿有用多了。
听调不听宣是西部四镇的常态。
况且他带上本部几万人马,随便去哪个藩镇,对方也要疑心他是不是在借口与车陀人交战,暗地里想霸占了自己的地盘。
请神容易,送神可就难咯!
倘若换成是他,平心而论,也未必愿意别人过来。
所以,方化昀索性施展拖字诀。
拖住车陀人的大军,直到其他三镇来援,他也不想和车陀人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依照和大食打仗的惯例,这时候对方见不到好处,自然也该退兵了。
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人觉得车陀王的野心大到想要征服整个贺牛州。
杨本忠将功赎过的念想彻底泡了汤。
如今,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狮俞王能够听信自己那份奏报,将此战失利的过错全部归咎到郑信的身上,唯有这样他才能够逃过一劫。
……
而就在杨本忠忐忑不安中,狮俞王终于收到了前线的信报。
上谷城十一日失没,连带八万精兵近乎全军覆没,可是说是狮俞王自登基以来全所未有的大败,这让一贯好大喜功,自诩雄主的狮俞王如何受得?
破天荒头一回在朝堂上失了态,愤怒地摔掉手中奏本,站起身就要下令斩了郑信全家。
“陛下万万不可啊!”
老相国也知道狮俞王正在气头,可还未查明真相,就贸然处置守边将领,类似的事情过去从未发生过,怕不是要让边陲四镇的守将生出贰心。
这句话换成别人说或许狮俞王还会考虑一下,偏偏此刻对方真心虚的很。
倘若杨本忠能够得胜归朝,就证明狮俞王的眼光并没有错,面对老相国或许还能自信几分。
偏偏自己看好的将领打了败仗,更加说明了老相邦的眼光比自己这个君主要强上十倍百倍。
对方无论说些什么,就更让狮俞王觉得面上无光,是在打自己的脸。
懦弱无刚,怯畏似勇用来形容狮俞王一点儿错都没有,极度的自卑,反而让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别人的错,这也是他为什么迫不及待要治罪于郑信的原因。
只有郑信错了,才能够证明他这个狮俞王没有错。
狮俞王现在需要的,不是谁告诉他什么事对,什么是错的,而是有人能帮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作为狮俞上国的中兴之主,他不可能也不能够有过错。
老相国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考虑到这一点,也就意味着他对狮俞王的劝戒成了火上浇油。
“亚父啊,我狮俞国从来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战败的将军,此人出现在车陀军中是杨本忠和钟准亲眼所见,钟准可是张老将军带出来的弟子,总不能和杨本忠私底下沆瀣一气吧?”
钟准是副帅张淮之的手下裨将,在狮俞王的眼里,就是老相国的人。
“臣这里有一封常大茂将军亲手书写的血书,臣恳请陛下亲自过目,此乃常将军临死前咬破手指以血为墨,揭露了此战的隐情。”
“臣识人不明,还请陛下责罚!”
常大茂两个亲信栉风沐雨,一路急行竟是敢在信使之前将血书送到了相国府,方才有了如今朝堂上的一幕。
狮俞王接过来血书,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待看仔细信上的内容,端是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杨本忠,蠢货害我三军,朕誓必杀汝!”
常大茂信上的内容与杨本忠奏折中截然相反,清楚写明了杨本忠耽搁军情的缘故,以及郑信固守上谷城直至援军到来才被攻陷。
真说起来,这一仗的失利,杨本忠至少要负九成责任。
“奚里南,狗奴才,这就是你给寡人推荐的帅才,将本王八万精兵付诸一炬的帅才嘛?!”
狮俞王就血书连同奏折一并砸在奚里南脸上。
奏章的棱角在他头上砸出一个血口,可是奚里南却丝毫不敢伸手去擦拭,慌忙从地上捡起奏折和血书,奚里南越看越触目惊心。
直到最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狮俞王面前。
“陛下饶命啊陛下,微臣该死,微臣识人不明被那厮骗了,才觉得此人是个大才,微臣也是想为国效力举荐人才啊!”
奚里南摸清楚了狮俞王的心思。
知道对方此刻就是想找个背锅的倒霉蛋,于是忙不迭将所有的罪责都挑在自己的身上。
识人不明,都是自己老眼昏花,和英明神武的大王没有一点儿关系。
同时,奚里南也在心里暗骂杨本忠,战败了也就败了,还不知道把手尾都收拾干净些,居然让人逃出来告御状,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你心里清楚就好,杨本忠征战不利又陷害忠义之士,传令四镇守将有谁捉到杨本忠,斩立决,并将脑袋硝制送来王城,朕要亲自祭奠将士们的亡魂。”
“杨本忠妻女子嗣,皆流放七百里,与披甲人为奴婢!”
“至于你,罚俸九个月,官降两级以示惩戒,若是下次还举荐这种货色给朕,朕定不轻饶!”
众人俯身高呼陛下圣明。
狮俞王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被他湖弄过去。
至于奚里南的处罚,当然只是暂时,毕竟没有这么一位任劳任怨的奸臣替自己在前面吸引火力,难不成自己堂堂狮俞王,亲自下场和自己的臣子叫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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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里南也是知道这一点,脸上恰到好处露出悲恸之色,心里却毫无波澜。
而杨本忠那个蠢货,估计是彻底没救了,毕竟各方各面都要一个替罪羊,论身份地位,他的份量刚好,也只有斩了此人,才能稳定军心。
徐相见状张了张嘴,本以为此番能彻底扳倒对方,不料狮俞王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老相国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军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