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福十八岁即随郑芝龙纵横海上,立下功勋无数,可谓郑芝龙的体己宿老。郑芝龙派他前往湖广协助湖广提督衙门整备水军,实在给足了赵当世的面子。
身为施福的族侄,施琅亦早早投身军旅侍奉施福左右。他骁勇多智表现突出,因此至今年纪不过二十三,却已成为施福不可或缺的副手。这次施福入楚,他同样跟随,一来效力,二来开拓眼界。
因为疾病缠身,施福始终神志不清,是以一路上,李悖多与施琅交谈。出乎李悖的意料,这施琅看着年轻,其实言谈举止颇为老道,尤其对兵法韬略倒是很有见地。李悖有时候暗想,就凭这份素质,或许都不劳施福亲往湖广指导赵营水军,只要施琅代走一遭便足够了。
一行人水陆交替,不几日即抵南京城。这时候傅寻瑜亦打点完了阮大铖,双方按约定日期顺利会合。
李悖看到傅寻瑜身后有两个生面孔,便问其故。傅寻瑜道:“这是侯家三公子侯方域,本寓居南京,此次特随我等回湖广。”
“侯家公子个个气貌过人,英姿勃发,均龙虎也。”李悖朝侯方域点头致意,目光扫到与他并立的一名女子。那女子女扮男装,戴着网巾,虽算不上绝色,但端正有仪气质不凡,眉宇间英气点点不输男儿。
“这是......”傅寻瑜略略一顿,轻咳一声,“这位李姑娘,是侯三公子的红颜知己。”
李悖微笑称好,不再多问。后头轱辘声响,转过身,施琅刚驱着马车近前停下。
“阿叔染病,暂时见不了几位先生,请多多包涵。”施琅抱拳与傅寻瑜道。
傅寻瑜直道无妨,随后问道:“素闻我提督衙门里有人跟着贵方一位姓藤的前辈去了倭国,不知现下如何了?”
施琅微微皱眉,想了想道:“姓藤的前辈?莫不是倭商藤信亮?”
“是这个名字。”
施琅点着头道:“别的不是很清楚,但两个月前藤信亮回了趟中左所,我阿叔接待的他。吃酒时候我也在场,听他起不久前刚带着贵军的人去觐见了倭主源家光,颇受赏识,想来混得应该不算差。”
傅寻瑜笑了笑道:“如此便好。”继而转对众人朗声道,“咱们除了南京、常熟两地外,归程途中还要去九江府谒见袁军门,耽搁不起,稍稍整理便动身吧。”
去年,之前受杨嗣昌身死遭谪戍贵州的袁继咸复被起用,本来要去北直隶总理屯田事宜,但随即因“朝推有知兵名”,今年临时改以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身份总督江西、安庆、应等地军务,驻节九江府,瞬间又成了方面大员。
袁继咸在湖广为官时赵当世曾刻意结交过,两边关系本来就不错,而今他的江西总督衙门又和湖广提督衙门成了左右邻居,自是得再去拉拉关系。
“据闻目前献贼正肆虐九江府与武昌府周边,此行怕是凶险。”施琅少年老成,时常皱眉,此时闻得此言,双眉间更是挤出个川字。
“哈哈,别看我等文人,却都随赵帅出生入死日久,龙潭虎穴都不止去过一次了,还怕他什么李自成、张献忠吗?”傅寻瑜拂须长笑,“郑家亦是风雨里飘摇过来的,施爷怎么比我等还忧虑呢?”
施琅再沉稳,必经年轻气盛,给他言语一激,立刻不想让,硬气道:“没什么忧虑的,不就是九江府嘛,听名胜古迹众多,我也早想去看看了。”
“得好。”
傅寻瑜抚掌道,但脸上神情随即严肃了几分。但见他接着举目朝北,意味深长道:“若论凶险,比起北面,咱们这南面又何足道哉呢?”
千里之外,茂密的茅草丛中蓦地翻出个满身血渍的人。
随他而出,另有三名身着短褐的苍莽壮汉,其中一人提着个布袋,布袋沉甸甸的,底部不断泛出血水滴落在地,另两人则都手提尖刀,警惕地看着左右。
拐角处,另有一武官打扮的汉子叼着草茎靠在一株松树下,遥遥望见四人身影,“呸”一口将草茎吐掉,喊道:“办成了吗?”
四冉了面前,当先那血衣壮汉嘿嘿笑道:“我老庞出动,哪能失手。”着一招手,渗血的布袋随之沉沉抛掷于地,结口散开,三颗血淋淋的脑袋滚了出来。
那血衣壮汉蹲下身定睛看了看,分辨出容貌,伸手抓起一颗脑袋的发髻,掂量着道:“这个就是正主儿。”话时候,就有一名短褐壮汉又将一封公文递给那武官。
那武官仔细检查了公文上的描述,不时朝悬在身前的脑袋瞅瞅,最后合上公文满意道:“不错,这人是李乾德没跑儿。庞大指挥使亲自出马,果然手到擒来。”
那血衣壮汉将手中脑袋放下,问道:“老周,接下来怎么着?”
“人埋了吧,公文我带回去给主公,切记别留下什么痕迹。”
“没事儿,这行当我老庞惯熟。”那血衣壮汉咧嘴笑笑,“再了,人死在河南,朝廷怎么想,他也应当是害在了贼寇手里。”
“行,我先走一步,你等办好了事再回去。”那武官朝四名壮汉拱拱手,当下将公文塞进胸襟,立刻上马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襄阳府范河城。
三军府高楼之上,赵当世与郝鸣鸾俯览城外阡陌风光。
“田舍炊烟常蔽野,居民安堵不离乡。不想这样桃源般的景象,居然就在我等眼皮子底下怡然显现。”赵当世浩叹道。
“这都亏了主公匡民济世,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远方的景色虽然令人心旷神怡,郝鸣鸾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踌躇两下还是询问道,“主公,这次真要派属下去陕西吗?”
“怎么?”赵当世笑着顾视他,“大名鼎鼎的江都郝鸣鸾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郝鸣鸾摇头道:“属下不是顾虑这个,属下心中疑惑,范河城营头众多,里面的大将官经验丰富者亦不在少数。怎么看,都不该轮到属下担此重任。”
“人家听我有差事,都争破头来抢,你倒好,反而推辞谦虚起来?”赵当世笑道。
“属下以前没干过这类事儿,主公信任属下,属下感激涕零,但若不知缘由,心自不安。”
赵当世先道:“这类事儿你没干过?你干过,而且干的不错。”
“哦?”郝鸣鸾受他一提醒,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之所以找你,非是随意支使,实则是看中了你有三点过人之处。“
“敢问主公是哪三点?”郝鸣鸾躬身行了一礼,他是直肠子想啥啥,直言不讳。
赵当世看着他,振声道:“此去陕西要办的事,单勇不可为,单智亦不可为。我赵营勇武之辈不少,也不乏智谋之辈,可要若论智谋兼备之人,非你莫属。蹿一点也。”
“主公谬赞了,就属下看来,我营杨参军,论文武同样出类拔萃。”
赵当世笑着道:“你一语中的,凤子这次,我也有安排。你来之前,我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他也要去陕西?”郝鸣鸾有些惊讶。
“不去,他要去的是河南。”赵当世道,“你和他,需得共促成此番这一件事。”
“那我与杨参军......”
“你们暂时不必相见,我嘱咐过他,等时候到了,会主动联系你。”
“属下晓得。”
“前面到,你的本事我信任,换其他人去,我不放心。”赵当世笑笑道,“此外令尊曾名列清流,有名于士林,更曾在陕西担任苑马寺万守监录事。要是我这里获取的情报无误的话,那时候,令尊和孙传庭曾是同僚。”崇祯九年孙传庭主动请缨为陕西巡抚,郝鸣鸾的父亲郝景春其时正在陕西为官,当有过交集。
“是、是的。”郝鸣鸾答道,“家父提过与孙军门协力调度马政的一些事。”
“这次你去陕西,不是一个人,还要带飞捷左营的五百马军。有这份交情在,你的人马归过去,能舒坦些。这是第二点你的过人之处。”
郝鸣鸾道:“可......可孙军门那里知道咱们提督衙门遣军相助的事吗?”
“不知道。”赵当世当即否决,“此行陕西,你绝不可打我湖广提督衙门的招牌。你得先去郧阳府找孔全斌。”
“孔全斌?”郝鸣鸾怔了怔。这人他没见过,但曾在与杨招凤等袍泽闲聊时听过名字。貌似赵营第二次入川时,时任松龙副总兵的孔全斌一路追袭,给赵营造成过极大的麻烦,怎么现在却出现在了郧阳府?
赵当世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孔全斌是辽东人,先在陕西为将,后又进四川为将,但为客军,一直郁郁不得志。前两年攀上了贺人龙,稍有起色,贺人龙的族弟贺人极就在他营中当坐营都司。不料运气不好,贺人龙又给孙军门斩了,他虽然免脸从的罪责,但不受孙军门待见。新任郧阳巡抚李乾德上任要亲兵,朝廷调陕西兵作为打底,孙军门就把他打发到了郧阳府充任青桐关守备副将。我派人延揽,他和手下郭才等人不久前已经许诺带着所部二千步军一千马军投效过来,计划改为青桐营,隶属徐总管。”
郝鸣鸾皱眉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我营招揽孔全斌,岂不是公然挖了李乾德的墙角?”
赵当世笑起来道:“你确实聪明,又想到了关键处。不过这事儿不必担心,估摸着李乾德到不了郧阳府,郧阳府的巡抚还是王永祚。”王永祚自从被徐珲“护送”去郧阳府,始终听话,赵当世要将郧阳府紧紧掌控在手里,自不会允许旁人置喙动摇了王永祚的位子。
“属下明白。”
赵当世既然都了不必考虑李乾德,那就是不必考虑了,郝鸣鸾和赵营上下其他军将一样,很少质疑赵当世的保证。
“你走孔全斌的路子,见到孙军门,就是郧阳府巡抚衙门派来助战的兵马,这样他就会接受了。”赵当世声音缓而有力。
郝鸣鸾称是,再听赵当世继续道:“此外实话实,相对他人而言,你在我赵营功虽大,但抛头露面的机会少,外边的人不熟悉。这次行动比较特殊,能掩蔽你是我赵营中饶身份最好。此为第三点。”
“有此三点过人之处,你是此行陕西当之无愧的人选。”赵当世淡淡笑着,仿佛对即将踏上荆棘之行的郝鸣鸾充满了信心。